《大风歌 第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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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风歌 第一部- 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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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点点头。
  张淮深道:“大唐虽有内忧外患,但若分轻重缓急,则外患尚不足虑。吐蕃虽虎视眈眈于侧,但其自赤热巴金令七人养一僧以来民力大伤,达磨赞篡位后灭佛杀僧,朝野非议,已有内乱迹象。陛下曾许过送大僧相陈康白吉永登归国,若能如此,大僧相归国后吐蕃必内乱频频,断无余力侵扰大唐。回鹘更是不足虑,其世仇黠戛斯如今势力大盛,常与之交兵,回鹘自顾尚不得暇,况乌介之弟特勒遏捻有自立之心,更有内忧。故大唐外患并非当务之急。说到大唐内忧,藩镇割据、江南隐患固然紧要,但皆不如宦官专权这等心腹大患近在肘腋、迫在眉睫。所谓攘外必先安内,不先除去专权的宦官,朝廷处处受牵制,断难全力对外。一旦除去宦官,陛下再无挚肘之忧,当可全心全意励精图治,臣更请迁都洛阳,以就漕粮,期以二十年之功除江南民患,实万家仓廪,然后效宪皇当年,调江南税赋用兵河朔以收藩镇,期以十年,天下当平。中国既定,外夷仰慕圣化自然万国宾服不敢来犯,当可重现我大唐开元盛世。”
  张淮深滔滔讲来,皇帝听得动容不已。
  话声刚落,皇帝已经问道:“那你以为如何才能除去宦官。”
  张淮深反问道:“陛下是要除去宦官还是仇士良?”
  “如果是仇士良,如何?”
  “若陛下只是想除去权宦仇士良,此事易如反掌,只需召他入宫,伏下甲兵,仇士良之首自然可得。若不然臣请缨行刺,亦可将其人头奉上。但是陛下,当年李辅国伏诛程元振继起,程元振后又有鱼朝恩。王守澄专权,文宗施计毒杀,仇士良又继之当权,甘露之变后变本加厉。若陛下仅诛仇士良一人,自有他人为继,一人死则一人继,朝政依旧握于宦官之手,天子仍然无权。请陛下容草民冒死直言,若陛下不想终生为家奴所制,只有去除所有权宦。”
  张淮深这番话说得极是慷慨激昂。
  皇帝沉吟良久方道:“你说得固然有理,但你可知,护卫京师的神策军军权在宦官手中,况且其久为宦官掌领,只知听命于中尉,不知有天子。顺宗时,王叔文用事,与韦执谊谋夺神策军权,用宿将范希朝为左右神策京西诸城镇行营节度使,行至奉天而诸将无至者,王叔文唯曰奈何,可见诸宦官掌握军权之牢。军权落于他人之手犹如太阿倒持,朕固然想一劳永逸但苦于手中无兵,你又有何良策教朕?”
  张淮深沉声道:“宦官势大又有军权,陛下若是真有意削其权柄,只能一步步来,不可一蹴而就。草民有几条计策或可为陛下参谋。”
  皇帝精神一振,道:“快说。”
  张淮深缓缓说道:“其一,陛下遣亲信判户部和盐铁使,掌握财权。神策军之所以为宦官掌握,究其根源,粮饷是为其一。贞元时,窦文场、霍仙鸣为神策军左右中尉,倚仗德宗宠信,粮饷之给冠于诸军,时朝廷度用不足,边兵戍卒常欠粮饷,故诸将往往请遥隶神策军,禀赐立可得旧日三倍,长此以往,诸将自然归心宦官。因此,以草民愚见,陛下掌控财源,设法使神策军粮饷同于诸军,无复特权,诸将见无利可图,奉承宦官之心自然疲怠。其二,虽然神策军诸将心向宦官,但其帐下仍不乏忠义之辈,若陛下能暗中遣人游说,促其反正,都将不成反正虞候,虞候不成反正校尉,校尉不成反正队正,然后安插亲信,联络结党,则举事之日,陛下登高一呼,众人呼应,神策军必乱,应能一鼓成功。其三,仇士良虽然势大,却非独手擎天。以其骄横之态,宦官之中必有人对之不满,或有人窥其权位,若陛下能加以扶持,以削仇士良之权势,然后分而制之,当可依次成擒。一如先文宗诛王守澄之故事。其四,宦官胆敢专权无非自恃掌握神策军军权,而护驾之金吾军疲弱不堪无以为抗,不能保全陛下,故仇士良等肆无忌惮。草民以为陛下当另练新军,以充金吾,托之亲信,当陛下诛宦官之时方可震慑诸军护卫圣驾。”
  张淮深虽然只是个商人,但因为要和官府打交道,对朝政大事了如指掌,他说的几条计策虽然是这几天中想出来的,但却是这些年来冷眼旁观之时私下评断的积累,所以侃侃而谈切中时弊,亦无小心畏缩之态。
  长篇大论过后,张淮深微微调息,查看皇帝的神色,却见皇帝低头沉思,许久不言。张淮深不知皇帝心中在想什么,是喜是怒,又回想起自己刚才说话慷慨激昂,指点方遒间大异平日的小心谨慎,不免心中有些揣揣。
  时光好似就此停止,正在不安之间,皇帝终于开口道:“中书舍人事无巨细皆要处置决断,你适才纵论朝政颇有见解,但朕不知你是否只会纸上谈兵。”
  张淮深心中一喜,知道皇帝认可了他刚才的话,说道:“公主曾和草民说过,京兆尹正因敝轩驮队惨祸为捉拿藏于禁苑军营之中的真凶同仇士良、豆卢著相持不下,草民有一计,或可解此僵局,更有一石两鸟之功。”
  “哦,是何计?”皇帝给引起了兴趣。
  “草民请陛下授左监门将军马元贽、右监门将军西门季玄为神策十军左、右中护军。”
  “什么?”皇帝极是意外,脱口道:“你这是何用意?”
  “草民这是釜底抽薪之计。”
  “你为朕详细说来。”
  “是。草民曾见过马元贽几次,又曾向公主询问过,见此人气度沉稳,不为形物所役,又颇有心机富于智谋,断非甘居人下之人,若授其神策军军职必能分仇士良之权势,此草民用意之一。马元贽若入神策军必会安插亲信排除异己,豆卢著位高又为仇士良头号亲信自然是其首要排挤之人,只要稍加暗示,马元贽必然会想到只要他将那些藏身于军营中回鹘商人逐出交与京兆府,真凭实据之下,豆卢著伙同包庇之罪断难逃脱,自然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将其除去,则如今的僵局自然也可以迎刃而解。解僵局报草民之仇一并除去豆卢著,此草民用意之二。”
  皇帝抬头沉思了一下,又问道:“那西门季玄呢,你保举他是何用意?”
  张淮深一笑道:“草民保举西门季玄只是为了掩人耳目而已,左右监门将军同时调升神策军军职可以令人以为是寻常升迁,可略减去仇士良的疑心。此外草民听说西门季玄以恭谨见长,对陛下并无异心,或可从旁制约一下马元贽和仇士良。”
  听完张淮深的话后,皇帝想了一下,忽而纵声长笑,笑得极为畅快淋漓,可以听得出他心中有忍耐不住的高兴。
  笑声止住后,皇帝神色极是兴奋,下了高台,来到张淮深的面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忽然拍拍他的肩膀,大声道:“好,你果然才智过人,堪托重任。朕决定了,从今个儿起,你就是朕的中书舍人了,明日朕就命中书下诏。”
  张淮深大喜,但还是有些不放心,问道:“陛下欲授草民十二卫的军职,中书和门下两省都未能通过,中书舍人如此显要,陛下是否要先和诸相商议后再行定夺。”
  皇帝拂然道:“朕意已决,明日朕就会亲笔拟诏,命人传旨,你就等着做个斜封官吧。”
  唐代三省中职权划分是:中书发布、门下审核、尚书执行。皇帝下的诏书程序上需要门下省的副署方才有效,所以门下省有权驳回皇帝的旨意,只是皇权总比相权大,只要皇帝下达中书省的谕旨是斜着封口就意味着不需要经过门下的审核,中书就会直接照办,这种情况下除授的官职就称为斜封官。如果这种官是买来的,那自然令人耻笑,但如果不是买来而是皇帝不顾反对执意如此,那可就是一种莫大的荣誉了,人们都会认为被授官职的人深得皇帝宠信,其与同僚打交道时往往会事半功倍。
  所以听到斜封官这三个字时,张淮深即便是个对功名并不热中的人却也感动不以,磕头谢恩间就好像体会到了当年诸葛武侯“士为知己者死”的心情,想到皇帝毅然破格录用自己后必然会承受的压力,感激涕零间不由得说道:“陛下以国士遇我,我故国士报之。草民愿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张淮深说得极是诚恳,皇帝也被这气氛感染,亲自扶张淮深起来,拍着他的肩膀说道:“不要说什么死而后已,你长命才是朕之福,朕还想和卿成大业后共富贵呢。”
  张淮深叩头再三,这才依礼退下。
  望着张淮深向门外缓缓退下直至消失的背影,皇帝站在殿上久久无言,依然回味着先前那感人的气氛,良久之后再度开怀大笑。
  笑声之中,一名紫衣人影从殿后的帘幕中悄悄出现。
  皇帝感觉到了,回首问道:“崔铉,适才张淮深与朕的对话你该全听到了吧,朕是不是有慧眼识人之明,不拘一格录用之智?”说着又是一阵发自内心的大笑。
  适才出来的就是崔铉了,他低声道:“陛下圣明无比,自然不会看错人,张淮深果然是个人才,只是……”
  “只是什么?”皇帝问道。
  “陛下,张淮深虽然有过人才智,只是他毕竟只是一个商贾,中书舍人又是朝中清要之官,初入仕就授此美官恐朝中非议,有伤圣德。”崔铉小心地道。
  皇帝不以为然,道:“所谓唯才是举,如今天下乱事纷纷正是急需用人之际,既然他有此才干那有何不可,那些嫉妒的流言蜚语不必理睬。而且难得他与清源交好,又与仇士良是死仇,正可托以心腹,中书舍人他当得起。”
  既然皇帝这么说了,崔铉也不再多言,只是听到与清源交好这句话时脸上不由得抽搐了一下,神色阴沉了许多。
  张淮深满怀欣喜地出了思政殿,在殿外等候已久的公主迫不及待地迎了上来,急急地问道:“如何?”
  其实就是不问,看到他脸上的笑容也就知道结果了,只是公主关心过甚,一定要亲耳听到才能安心。
  张淮深微笑道:“陛下有雅量,不以我猥亵,恩准授我中书舍人一职。”
  公主一声欢呼,无视旁边还有侍从的内侍,上前抱住了他,连声道:“太好了。”
  张淮深看到边上的内侍脸上那想笑又不敢笑的神情,脸红了一下,轻轻拉开公主。
  公主浑不觉得,只是兴奋地道:“太好了,待会儿你去我那里,我要给你好好庆贺庆贺。”
  张淮深左右看看,更觉尴尬,但不忍忤了公主的兴致,还是点点头。
  公主命内侍去和皇帝通报一声说她要回去了,然后就兴冲冲地拉着张淮深出宫而去。
  到了公主的宅邸已经是正午,公主吩咐长史备办酒宴,还要召唤歌舞伎助兴,长史却为难地道府中并无歌舞伎,公主这才想起当年自己的驸马还在时因为吃醋她已经把那些歌伎全打发走了,不过这点小事还难不倒她,想起光王正在为郑太妃寿筵训练歌舞,就命长史去光宅相借,相信两宅素来交好,这点要求不难满足,相距又近,也不会耽误时间。
  果然不过半个时辰后,光宅就将一批歌舞伎送了来,却是仆固俊亲自带队前来。他是筹办的主管,听公主府的长史说是公主为张淮深开贺宴,虽然还不知道是什么事情,但以两人的交情来说自然要来道贺。所以远远地见到张淮深,已经拱手行礼高声道:“七兄可是有大喜之事,小弟特来道贺了。”
  张淮深连忙回礼,谦谢道:“不过是些小事,没想到惊动了你,真是不好意思。”
  仆固俊已经到了面前,闻言道:“七兄总是那么谦逊,公主为兄如此隆重庆贺,必然是大喜之事,难道说七兄马上就要尚主了吗?”
  仆固俊这自然是说笑了,公主和张淮深都有些面红,公主连忙道:“看你胡说,告诉你,陛下马上就要下诏授他中书舍人了,这不是他大喜事么,自然该贺。”
  仆固俊惊讶地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是不停地说恭喜、恭喜。
  酒宴准备好后,公主请仆固俊作陪,三人落座畅饮了起来,酒过三巡,仆固俊起身告辞,张淮深就要送他出门,他居然一反惯例没有推辞。
  离开宴席大堂比较远后,看看公主已经不可能看到两人的影子,仆固俊贴近张淮深低声道:“七兄可是决定了?”
  张淮深明白,默默地点头。
  仆固俊欣慰地道:“那太好了,若七兄有用到小弟的地方但请吩咐,小弟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张淮深连忙道:“不敢不敢,仆固你是我可以信赖的人,以后说不定要多多烦扰你了。”
  仆固俊慨然道:“兄只要一句话,仆固俊随时候命。”
  张淮深握住他的手,紧了紧,说道:“谢谢。”
  仆固俊环顾四周见么有什么人,低声道:“我有些话想和你说,中书舍人这位子可是有无数人窥视的,七兄得到后不知有多少人会眼红,可得多加小心,尤其是崔铉,你一定要当心他。”
  张淮深讶然道:“为什么要特别当心崔铉。”
  仆固俊道:“你不知道,虽然当今朝廷中李相最为陛下倚重,但却因为和枢密使杨钦义交往甚密而不是陛下心腹,陛下最倚赖的其实是崔铉,而兄要是入仕后必然会分去陛下的宠信,崔铉怎能不嫉恨兄,还有,崔珉本和公主有情,却被兄横刀夺爱,坏了他尚主的图谋,崔铉为此又怎能不耿耿于怀。我恐他会暗中排挤兄,所以说一定要小心他。”
  张淮深额上微有冷汗,感激地拍拍仆固俊的肩膀,说道:“多谢了,还好你提醒,否则我不知道会吃什么暗亏了。”
  该提醒的都提醒了,仆固俊这才请张淮深止步,自己回光宅去了。
  这一天笙歌宴舞,公主竭尽可能地取悦张淮深,而张淮深想到今后就要在官场泥潭中打滚可能再无轻松之日也尽情放纵了一回,直至第二天早上才回家等候圣旨。
  进了家门,芊芊出来迎接,因为昨日张淮深派人回来传过信,所以并未惊讶,只是关心地问了下陛见的情况,张淮深详细地向她解说了一回,听罢后,芊芊强自笑道:“恭喜七郎哥很快就可以大展身手了。对了,要是今天就来传旨,那应该明天就要入宫谢恩了吧。”
  张淮深此时兴致很好,点头道:“按例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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