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日天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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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日天劫- 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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场面正窘,门外忽有下人来报:「启禀三爷,黄庭观执事真启道长求见。」

姚无义怒道:「不见不见!没瞧这会儿正忙着麽?再敢来捣乱,通通拖下去打板子!」下人吓得跪地磕头,慌忙退走,转身差点撞着一名眉目俊秀、斜背长剑的青年道士,长长的麈尾托在臂弯里,双手横捧着一支卷起的黄幡,却不是真启是谁?

姚公公的怒斥犹在耳畔,那通报的仆役魂飞魄散,双手连推,忙不迭的说:「道爷!这里您可不能来……」真启面色凝肃,侧身一让,麈尾无风飘起,那名仆役「哎唷!」一声向前扑倒,余势不停,居然被掀得连翻两个筋斗,当场撞晕过去。

庵里众人均是一凛:「好厉害的重手法!天城门下,果无虚士!」

姚无义便是不懂武艺,也看得出这年轻道士一身火气,冷笑两声,正要发作,却听劫震低声道:「公公暂息雷霆之怒。那是……天城山黄庭本观的『鹤翽幡』!」

本朝太祖皇帝开国时,曾亲上天城山向黄庭老祖请教治国养生之道,席间尊为帝师,封「护国持教真觉老祖道君」,特颁下绣有五彩仙鹤的黄幡一面,谕令:「朕有过失,请真人乘鹤来教;虽远千里,必率百官跪聆!」此后天城山年年派人持黄幡入朝「报太平」,若有天象灾异等急报,便以鸽信通知中京分观,命观主持鹤翽幡上奏朝廷。

倘若信使自本山来,从天城山到中京一百二十余里的各官道驿所,见幡开关、毋须盘查,马匹、饮食等一体供应,比照天子用的八百里加急,尊荣无以复加。

姚无义经他提醒,仔细一看,果然是「鹤翽幡」,心想:「眼下非是岁朝之时,难道是黄庭老道看到了什麽异变,派使入京呈报?」不禁变了脸色,起身招手:「小道士进来!你家本山有什麽急奏,要动用这八百里加急的鹤翽幡?」得月禅师等一听「鹤翽幡」三字,俱都愕然,不觉离座惊起。

真启低头捧幡,突然「噗通」跪下,双膝交错,既沈痛又仓皇的匍匐入庵,众人注意到他身穿云履班衣,外罩得罗大袍,月披星巾、霓裳霞袖,竟是黄庭门下最庄重的礼衣打扮,只有祈禳大醮之时才能穿着,隐隐生出不祥之感。

果然真启跪至座前,抬头哽咽:「劫……劫庄主,弟……弟子奉掌教真人之命,请您克日持幡启程,赶往本山。迟了,就……就怕来不及啦!」说到后来几难成声,伏地磕头,每一下都是重重击落,撞得额前迸血,足见悲痛。让劫震持鹤翽幡上路,为的是沿途官驿不阻;事情紧急,可见一斑。

劫震心有所感,蓦地眼前一黑,扶着几座勉强起身,弯腰搀扶:「起……起来说话!老……老祖莫非身体有恙?玄鹤真人怎麽说?」真启以袖拭泪:「今日收到本山的鸽信,说老祖四天前已陷入弥留,遗言请劫庄主速速上山,或……或可见得他老人家最后一面。」

劫震面上的血色瞬间消退,膝弯一软,仰头坐倒。劫真与劫军一齐扑至,劫真抢先接住父亲,低声哀唤:「爹!」劫军回头咆哮:「快叫大夫前来!」下人们连滚带爬奔出院去,片刻便散得乾乾净净。

庵里余人面面相觑,谁也没能开口,现场顿时陷入一片怕人的静。

黄庭老祖行将坐化,这位居高俯视中宸武林逾一百二十年的奇人,终於也有离开尘世的一天,固然令人欷嘘,更意味着中宸武林的局势将产生惊天动地的巨变。

对内,天城山的道场遍及天下,本山弟子数千,信众更是以百十万计,号称天下道脉之首。老祖在世时,虽已将掌教大位传给玄鹤真人,但「玄」字辈里尚有玄鸿、玄鴒、玄鹫、玄凤等出类拔萃的人物,世称「天城五玄」,分派各地主持教务,或委重任,或授以权柄,各有出色的表现。首玄玄鹤的年纪最长,武功建树却不是五玄中最耀眼的,行事但求不失,颇为低调;黄庭老祖一旦仙游,玄鹤能否继续稳坐大位,尚在未定之天。

对外,黄庭老祖是「照日山庄」劫氏、甚至该说是中京劫家长房最有力也最坚定的支持者。百余年来,无论冲击来自於云阳、魔门或其余三大世家,在这堵名为「黄庭老祖」的坚墙铁壁之前,终究是徒劳无功。

失去这个强大的奥援,以绥平府今日的景况,难保云阳老家那边不会生出异心;便在四大世家的同盟之中,「玄皇」宇文潇潇野心昭昭、将军籙首法天行不肯下人,天都之主「千载余情」盛华颜更是绝顶聪明的人物,恐怕也不会白白放过这个大好机会。还有潜伏在暗处、蠢蠢欲动的魔门余孽……

——自古乱世出英雄。

这话从说书人处听来,或可激起壮怀无限,但亲身处在变流的最前端、真切感受到大乱将至,则又是另外一番截然不同的感受。

劫震悠悠醒转,闭目叹息,唤取翠巾搵英雄泪,久久不语。劫真替父亲接过鹤翽幡,好生抚慰真启,又问:「本山发生这样的大事,中京分观可要与家父一起返回探视?」真启闻言一怔,支吾几句,低声道:「掌教真人已派元常师伯赶回,主持中京分观。我等师伯入京,方能启程回山。」

元常是掌教玄鹤真人的嫡系,真启之师元清却是四玄玄鹫的弟子。以中京分观的重要,这一来一往间的微妙计较,实已不言自明。劫真又安慰了几句,命人送真启离去,忽见劫震颤巍巍地起身,低头冲姚无义便拜;劫真、劫军对望一眼,也跟着跪了下来。

「公公!」劫震嘶声道:「天城山与震有授业之情、再造之恩,现而今老祖坐化在即,特命人持鹤翽幡来召,殷念拳拳,不堪闻问。震自知德行有亏,出此孽子,没敢妄想离京,只请公公网开一面,许震派人赴天城山奔丧,略尽弟子之孝。公公之恩德,震纵粉身碎骨,亦不敢忘!」按地叩首,铿然有声,举座皆为之动容。

姚无义急忙拦住,蹙眉道:「君侯快快请起!真……真是折煞老奴啦!」

他纵横内廷十余年,靠的正是反应快、压注准,轻重权衡倏地在心头转过一遍,笑着将劫家父子扶起,携手抚慰:「老劫,你我都几十年的交情啦,用得着如此见外麽?老道君是本朝国师,皇上要是知道了这个消息,肯定是要你走一趟的。珠子的事情我来担待,你明日与我一同晋见皇上;谁有旁的话,咱家给你做保人。」劫震千恩万谢,相扶而起。

姚无义呵呵大笑,似乎放下了什麽心头重担,搓手道:「好啦,今儿就到这罢,咱家也乏了,改天再来审。」不等众人回话,匆匆走出庵堂,曲凤钊亦步亦趋、随侍在侧,姚无义凑近他耳畔,说得他连连点头。苗撼天等一脸愕然,却不敢拂逆姚公公之意,纷纷起身送出。

劫真命龟结役人入堂,重新把劫兆绑了回去,忽听劫兆开口道:「常兄,你精通医术,可曾读过一部《金经图翼》?」

常在风正要离座,闻言不禁一怔,点了点头:「读过。劫兄弟有什麽见教?」

劫兆自顾自的说:「《金经》里说:『阴无阳不生,阳无阴不成,是以平衡。』意思是指,阴与阳必须调和平衡,才能维持五体的康健。医理如此,何以丹经却教说『大修之人,分阴未尽则不仙;一切常人,分阳未尽则不死』……消阴长阳,又如何能趋近天道?」

常在风怔了半晌,突然一笑。「劫兄弟这个问题很有意思。家师虽授过《金经图翼》与《中和集》两书,我却从来没想过这个理论相悖的问题。我仔细想一想,若有心得,再与劫兄弟研究。」

劫兆恍若不闻,口中念念有词,兀自低头苦思;不消片刻,又沉沉睡去,鼾声如雷。众人都看得摇头,忖道:「这劫家的圈禁之法好生厉害,不过一夜光景,竟把好端端的一个风流少年绑疯了。」欷嘘有之、惋惜有之,自然也有暗自窃笑的。

◇    ◇    ◇

其时已过正午,众人在金吾卫士看管下各自回到客房,绥平府的管事侯盛命下人们一一在院里摆膳,伺候得无微不至。自昨日姚无义下令封府后,众人形同被软禁,出入都受严密监视,此刻却明显放松许多,文琼妤正与商九轻在房里用饭,忽听门外轻叩两声,却是岳盈盈前来。

「文姑娘……」盈盈匆匆入内,坐了下来,眉刀还提在手里,忍不住问:「劫兆他……他怎麽样了?那个老太监有没为难他?」这才注意到商九轻让在一旁,不觉有些尴尬,心想自己怎麽全没注意到还有旁人?俏脸倏红,讷讷冲她点了点头,勉强一笑,也不知道该说什麽。

文琼妤「噗哧」一声,见她粉脸红扑扑的,几络发丝黏在颊畔,怀襟热烘烘地蒸出一抹甜香,半截雪酥酥的胸脯覆着一片细汗,直率里别有一股浑然天成的妩媚,显是一听到消息便飞奔过来,忍不住替她拨了拨鬓发,笑道:「傻丫头!天这麽热,瞧你跑的!先喝杯茶再说。」

岳盈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商九轻为她斟了一杯茶水,对文琼妤躬身低道:「姑娘慢慢聊,我在外头候着。」文琼妤却拉着她的手说:「姊姊一块儿坐。」转头对岳盈盈道:「商家姊姊是自己人,不妨的。我若无姊姊照拂,早让人给一口吃啦。」眨眨眼睛,模样十足俏皮。

岳盈盈听得笑起来,连商九轻都不由得嘴角微扬,摇了摇头,任她拉着手坐了下来。岳盈盈心想:「她这麽冷个人,原来笑起来也挺美的。」一杯茶啜不到两口,又想追问劫兆的事,颇有些坐立难安。

文琼妤美目如电,轻而易举便看穿了她的心事,笑道:「你放心,他好得很。如果我所料无差,他这件案子就算是了结了,眼看便能恢复自由。」将上午庵堂里的事扼要说了一遍。

岳盈盈放下心来,又觉奇怪:「为什麽文姑娘说黄庭老祖一坐化,这案子就算结束了?凶手呢?那阴牝珠又在哪里?如何洗刷劫兆的冤屈,还他清白?」

文琼妤淡然一笑。

「朝廷并不关心阴牝珠的下落,倘若珍视,也不会任由姚无义随意处置了;关心阴牝珠的,不过是我们这些江湖人而已。对姚无义这些权贵来说,蘼芜宫只是鹰犬口里爪下的腴肉,主人再怎麽喜欢猎犬猎鹰,也不至於去挂念鹰犬的食物,死了个蘼芜宫的无名女子,又有什麽紧要?」

「黄庭老祖则不同。他是先帝敕封的护国真人,朝廷有多少达官显贵、大内有多少皇亲国戚,都是黄庭观的虔诚信众?更别提遍布天下各处的善男信女了。以劫家与黄庭一脉的亲密关系,正是代替皇上前往天城山吊问的不二人选,以姚公公的手腕,你想他会不会跟皇上说『云阳县公、绥平将军劫震的儿子杀了人,弄丢了一颗珠子,奴才将他全家软禁起来,不准离京,务必查个水落石出』?」

自然是不会。

岳盈盈忽觉有些荒谬,蹙眉道:「那蘼芜宫的使者呢?这便不找凶手了麽?」

文琼妤怜惜地望着她,细细理着她的发鬓,漫声道:「凶手是谁,只怕没人关心了,劫兆的清白也是。不过,照日山庄以外的三大世恐怕不会如此轻易放过阴牝珠一事,劫庄主若无交代,绝难善了。」

岳盈盈只觉不可思议。

有个女人死了,却没有人关心;有个无辜的人即使没被逮捕下狱,也将一辈子蒙上凶手的污名……而这些自称正道的名门世家,却只在乎一颗不知所谓的阴牝珠?岳盈盈不由得握紧了拳头,却意外发现冷若严霜的冰山美人商九轻,也有着和她一样的义愤神情——

两人对望一眼,心底深处有些纠结的东西忽然解开了。岳盈盈拿起茶壶为她点了满杯,商九轻微微一颔,仰头饮尽,俐落的动作里带着说不出的飒烈与孤伶,彷佛一朵冷对浊世的清冽冰兰。

「我会找到凶手的。」岳盈盈举起杯子,彷佛说给自己听:「我会把杀害那名可怜女子的畜生给揪出来,并且找回阴牝珠,还劫兆一个清白。」

文琼妤笑了,额间的金链细细晃摇。

「我支持你找凶手。不过阴牝珠很快就会出现了……」她又露出那种鬼灵精似的淘气神情,拈起茶杯,垂眸凝视,彷佛杯上有一群光怪陆离的奇妙小妖精正跳着鞑靼舞:「为了解决绥平府的困境,阴牝珠非出现不可。你瞧!驻守在府里的金吾卫士已经开始加紧搜索啦。」

窗外,曲凤钊麾下的金吾卫正大肆搜查着院子里的每个角落。放松对府内诸人的监控之后,这些全副武装的铁甲卫士似乎把精力与怨气移转到了柜屉床板、花草树木上头,搜查的声势惊人,仔细的程度直与抄家无异,居然还比昨天更彻底。

岳盈盈可不认为有什麽用处。

阴牝珠的大小顶多就是一枚龙眼核,绥平府占地广衾,这都能让他们翻找出来,藏东西的人肯定是个白痴。三人闲聊一阵,岳盈盈对於「绥平府的困境」这个话题很感兴趣,却始终没问出端倪来,文琼妤突然反问:「岳姑娘,你对劫庄主这个人了解多少?」

岳盈盈想了一想,慢慢的说:「我师傅说他武功很高,人却很坏。」

文琼妤笑了起来。「这八字考语实在妙极!便是问到了劫庄主那厢,他自己也未必能答得这般传神。你师傅一定很了解他。」

「文姑娘觉得劫……劫庄主是坏人麽?」盈盈有些诧异。

「若说『神霄雷隐』劫震是大恶人,放眼整个中宸州上,恐怕算不出一个大英雄大豪杰了。」文琼妤微笑摇头:「其实,我也不知道他算是好人还是坏人,不过肯定是个很厉害的人。你知道劫庄主平生做过三件了不起的事麽?」

岳盈盈摇头。自有记忆以来,她只听过师傅对劫震的恶毒谩骂,从不知他做过什麽不算是畜生的勾当。

「第一件事,是他出道之初,打败了一个很厉害的魔门高手。那人的年纪虽轻,刀法却深不可测,一柄刀会过正邪两道卅二名顶尖高手,未尝一败。倘若不是劫震的烈阳剑险胜一着,逼得那人避世不出,今日的六绝榜中极可能没有『神霄雷隐』的位置。」文琼妤看了她一眼,抚着她的手柔声说:

「那个人便是你的师傅。太阴阁之主,『云中蟾影』古玉含。」

岳盈盈浑身一震。

师傅从没向她们师姊妹提过当年败战的详细经过,只说烈阳剑与冷月刀是天生相敌,「刀剑相竞、日月异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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