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花一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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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花一世界- 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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样,他为人过于孤高,恃才傲物,有时候,连老夫都不放在眼里。去年他喝醉了酒,犯了军规。老夫一怒之下将他逐出军营,本想等他知道悔改了便召他回来。谁想他竟怀恨于心,这次,他知道长叶林失了王杠,老夫必会亲自前往查看,他竟事先做好了陷阱候老夫过去。若不是瑶儿……”

我这才知道了事情的原委,见他又要提起我,赶忙截断道:“父王,瑶儿说了,这件事不要再提起了。”

老杨林“赫赫”地笑了几声,端起酒,又喝了起来。可我却觉得,老杨林这酒,喝得并不高兴。早就听说,武学到了一定的境界,胜败已是不重要了,只想能求得一个对手。想老杨林这样的人,武艺自是不必说了,身份又是尊贵非常,要能找到一个能与他比武,并且敢与他比武的人,自是难上加难啊。韩彦平这一去,竟让老杨林惋惜到今天。

见老杨林郁郁不乐,我便也倒了杯酒,说些笑话在旁相陪。直喝到半夜,老杨林心情不好,又加着这几天实是累了,竟自醉了,趴在桌上呼呼地睡着了。

我怕他着凉,赶紧想把他扶回房去。可老杨林身材高大,又都是肌肉,这会儿睡着了,真是比一头牛还重。太监和宫女一个都不见,这个点儿了,估计都睡了吧……我扶着老杨林,一步一蹭地往前挪,直累得气喘吁吁,身子软腿打颤,眼看就要坚持不住了。忽然,旁侧伸来一双手,从一边架住老杨林,一下子替我分去了大半的力量。我感激地望去,竟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照旧全套甲胄,剑不离身,威武的身形,却如石像一般冷淡漠然——宇文成都。这个时候,还没睡的,大概也只有他了……

有了宇文成都的帮助,我们终于把老杨林扶回了房,看他安稳地睡在了床上,我吹熄了蜡烛,和宇文成都一起退了出来。

“公主,很晚了,请早些歇息。”他躬身道。

虽然他这样说了,我却不愿就走。上次在马车外头和他近距离相见,他一直低着头,弄得我连他长什么样子都没看到。现在就不同了,虽然他的头依然是低着的,可是,仗着身高的差距,我仍旧可以看清他的面容。

国字脸,端端正正的面相,眉骨有些突出,因为脸部的轮廓过于平直,使得脸颊和下巴的线条形成一个鲜明的钝角,他又总是板着脸不语不笑,弄得教人看着只觉得是对着个石膏雕像一般,又冷又硬。

“宇文将军,这么晚了,你还没睡呀?”我不想就这么回去,没话找话,随口问道。

“末将要为皇上守夜。”他冷冰冰地回答我,让我觉得,是因为我的身份,他才不得不回答我的。

“宇文将军,你每天都值夜吗?”我不死心,继续搭话。

“是。”这次,他连回答都懒得回答我了,只简单地说了一个字,又开口催我,“公主,末将送您回房吧。”

他几乎是安着心要将我赶走了,我无法可想,只得点点头,随他往我的屋子走去。

他陪着我到了屋外头,躬了躬身,伸手推开了屋门,意思很明确,要我快点进去。我只好往屋子里头走去,走了几步,心里实在有些不甘,忽然想起我先前带出去的一个小镯子被我脱了放在院里的石桌上,立即转身,想借口回去拿,好和宇文成都多说上几句话。不料刚一出屋子,竟见到宇文成都一手撑着墙,佝偻着身子,步子缓慢沉重地往前走。我吓了一跳,赶紧跑了过去,喊道:“宇文将军!”

宇文成都的身子一下子挺直了,可我却看到了他的整个身体随着他的动作,猛烈地颤抖了一下。

“公主,请歇息吧。”他的声音仍是冷冷的,可是,话语中已有了明显的急迫。我忽然明白了他刚才为什么急着赶我走,莫不是他已经感觉到不适,又不愿让我看到,所以才一直催我走。我刚进屋,那剧烈的痛楚就把他压倒了。

“宇文将军,你怎么了……”既已看到了他这番情景,我是无论如何也不肯再走了,当下扶住他的身子,问道。

“无事,是旧伤了。”他推开我的手,又要朝前迈步,不料刚动得一动,他已是痛得曲了膝,弯下了身子。

这下,我看清了,他的伤应该是在左腿上。我蹲下身子,把他的袍子下摆略掀起了几寸,他的小腿上一截血一样红的伤口,让我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

“宇文将军!”我偟声喊道。

宇文成都已是痛得脸上煞白,冷汗一滴一滴地从他的鬓边滚落。我看着他的伤口,心里除了担心,还有极度的惊讶:宇文成都腿上的伤,不是刀伤剑伤,不是比武交锋留下的伤,而是鞭伤。而且,看他的伤,应是当年就未曾好好医治,于是这伤,便一直到了今天还在折磨着他。

可是,宇文成都那样的贵胄,难道竟还有人敢用鞭子打他?他又为什么不反抗呢?

                  第四十三章

秦瑶巧言劝宇文 世民妙语辩杨广

我取了方才喝酒时老杨林用来镇酒的碎冰,拿我的帕子裹了,给宇文成都敷在腿上。冰有暂时麻痹的效果,虽不能疗伤,但可以止痛。我瞧宇文成都像是痛得好了些,便把他扶到院里的石桌边坐好,替他倒了杯酒,端到他面前。他看了我一眼,只是不接,我也不催他,就这么端着等他。他终是伸手接过了酒杯,仰头一饮而尽。我伸出手,想替他把酒杯拿过放好,可他却宁愿忍痛微微直起身子,自己把酒杯放回桌上。

“公主,请去歇息吧,末将无事。”宇文成都分明痛得在咬牙,但他仍是从齿缝间挤出了这几个字。

我横了他一眼,原来,这个人不止外表硬,就连内心,也是狠绝得吓人。“你这个样子不行,我去找太医来。”我说着,起身便要离开。

“不!”宇文成都一向恭谨的语调竟突然成了急喊,我不由吓得一怔,将要迈出的步子也缩了回来。宇文成都大概是见我害怕,语气又缓和了下来,“公主,末将这伤是小时就有的,过于劳累便会发作,休息几天也就好了,不碍事的。公主就请回吧,已是耽搁公主许久了。”

原来是因为这几天太累了,我不由得叹道:“宇文将军,你既知道自己身上有这伤,一旦累了就会发作,你为什么还这么拼命呢。虽然你是皇上的贴身护卫,但你也不必这样事必躬亲,没日没夜地守着啊!你可以安排别人轮班嘛!”

宇文成都阖上了眼睛,因为疼痛,连呼吸都闭住了,熬过了那一阵,他才舒了口气,低声道:“前几日,便是因为末将不在,皇上才会遇险。即使皇上没有责罚,但那总是末将的失职,实在对不起君恩。”

我已全没了睡意,听他这样说,禁不住摇头:“宇文将军,没想到你还是一个典型的超人综合症患者呀!”

宇文成都疑惑地看我,那样冷淡的人,竟也会忍不住开口问话:“什么是超人综合症?”

我抿嘴一笑,回答他道:“超人综合症就是一个普通人在潜意识中总把自己当作无所不能的超人,什么事都想做到最好。若是有什么事他没有能做到,就会产生强烈的挫败感,不停地自责。”我瞧了一眼宇文成都,他正低着头不吭声,我继续摇头,我越说越觉得,上辈子在《超人》里看的这心理问题,和他真是太相配了,“对于超人综合症患者来说,最可怕的不是旁人的评判,而是他自己给自己定下的标准。”

宇文成都默了半晌,缓缓道:“这些,你是怎么会知道的?”

他没有对我用敬称,而是直接称呼我“你”。我在惊诧之下,竟觉得有些欣慰,也不知是因他终于把我当作了可以同辈相称的人,还是因他终于愿意放下那张辛苦的面具,而肯以真面目示人了。

我没有回答他的话,想了想,自顾自地道:“其实,人力总有不可及之处,即使真的是力大无穷,飞得比子弹还快的超人……”说到这里,我忽地想起,宇文成都是一定无法理解“子弹”是什么的,可是说也说出口了,他亦未曾置疑,也就只好将错就错吧,“即使真的是超人,也有赶不及的时候。”我从酒壶中倒了一点残酒,用手指蘸着酒,在桌上画了两个圆,一个大些,一个小些。我指着这两个圆又对他道,“你看,一个人的能力就好像是这样一个圆,能力越小,接触的世界越小,能力大了,接触的东西就多了,承担的责任也会越发的大。你在提升自己能力的时候,你肩上的责任也会越来越大,永远也不可能面面俱到。你应该学会接受这个事实。”

“可我……放不下……”宇文成都竟叹了一声,低低道。

“你放不下什么?”我扬了扬眉问他,“是你的责任,还是你那百战百胜的声誉?”

宇文成都被我问得一愣,嗫嚅着答不上来。

我吐了口气,笑道:“我教你个法子,你在做一件事情之前,先想明白这事是在能力范围之内的,还是在能力范围之外的。如果是在能力范围之内,那就尽全力去做好它,如果是你的能力不可及的,那就该趁早放弃,寻找更可行的方法,因为,如果以你的能力根本无法做到,即使你咬牙拼命去做,也不一定就会有好的结果。比如现在,”我看了看宇文成都,他垂头坐在那里,本来就是疲累过度,又因为腿上的伤痛,越发显得憔悴,“要知道,你是没有办法没日没夜地守着皇上的,即使你咬牙忍了下来,后果也只不过是腿上的伤发作,把自己的身体弄垮掉。万一再遇到有人来袭,你连还击的力气都会没有了。那样,你就算和皇上寸步不离,又能有什么用呢?”

我说了这许多,他却只是默然不语。我叹了口气,看看天色,都快天亮了,想着明日还要赶路,便跟他道了声安,回自己的屋子去了。一路走,一路想着,也不知道我今晚这一番话,能不能起到作用。

第二天一大早,我还没起床,就接到了杨广的旨意,说大家连日辛苦,今天休息一天,以作休整。

我有些担心宇文成都,虽然还是觉得困,可既然醒了,我就赶着起来,跑到太医那里问他要了点伤药,便急着给宇文成都送去。不料刚走近后殿他的屋子,竟有一个军士拦住了我,为难地对我说,宇文将军在休息,让他守在这里,不要人去打扰。

我笑了笑,点头说知道了,一边转身走开,一边把手里的药塞到袖筒里,打算等会儿去还给太医。宇文成都终于知道休息了,这些药,想必也用不着了。

这一路,又行了十好几天,才总算到了山西。所幸这后半程还算太平,宇文成都基本和老杨林白天黑夜的轮班,宇文成都夜班,老杨林日班,有这两个人坐镇,想来即使有人还有袭击御驾之心,也没有这个胆子了吧。

一到山西,就有李渊派来的专人迎候,而李渊自己,则等在太原,出城三十里接驾。我们到达时,各府各州的官员,还有百姓,到处的人,几乎快要把路给堵死了。这么多闲杂人等,我不能再堂而皇之地掀开车帘,只好悄悄地从车帘的缝隙里往外看,只见路旁的人群中,立在最前头的那个,头上戴的乌纱缀着好几块玉饰,其他人都没他的玉多。我心说,这个人,一定就是山西太守李渊,未来的唐开国皇帝唐高祖了。想到这里,不由得对他多看了几眼,可他腰弯得很低,头都不抬,我没法看清他的面貌,只觉得他的肩很宽,背很直,因为即使是现在,他的腰弯着,头低着,可他的背仍然是笔直地绷紧的,简直就好像戴了一块钢质的护背似的。他的身后跟着两个年轻人,我猜应该是他的长子李建成和次子李世民,我从左边那个看到右边那个,猜测究竟哪一个才是历史上的明君,未来的唐太宗李世民。可还没等我猜出来,车队已过去了。

御驾直接前往了新造好的行宫晋阳宫,杨广要上殿接见官员,后妃和公主则被安置在后宫。我私心里很想跟着上殿去瞧瞧李家父子,远远看见老杨林正下马准备随杨广上殿,不由朝他投去了哀怨的一瞥,他和我隔着老远,我也说不上话。没办法,只得坐在车里随队往后宫行去。忽然,有一个太监拦住了我们的车子,我只听到外头有人嘀咕了几声,便有一个声音在我们的车窗边响起:“公主,王爷有请公主随驾。”

一听这话,我又惊又喜,嘴大张着半天也合不拢。赶紧整了整衣服,端正了头上的凤冠,在宫女的搀扶下,走下了马车。有人抬过来一乘小轿,我便坐着那轿子越过了公主和后妃的队伍,一直到了御辇旁。小太监住了轿,我一掀轿帘,就看见老杨林坐在马上眯着眼睛冲我笑。我禁不住心下感动,只是一道不经意的目光,一个几乎无理的要求,老杨林却这样爽快地答应了。我的心里忽然浮起了一个模糊的希冀,只希望这样的日子能够一直维持下去,爹爹的事,也永远不要跟老杨林道破……这个想法是那么的大逆不道,我只觉得心上好像被千万只小虫啃啮,一丝一丝的痛楚,却只是钻心……

低着头,跟在老杨林的身后缓步走上正殿。杨广高高登上了王座,老杨林在王座下头,自有小太监看了座,我便立在他身后。王座的另一边,立着宇文成都,他是这里唯一一个佩剑的人。其他的随驾官员则在殿上并列排开,一个个恭谨整肃地站好,石像似地一动不动。

“宣山西太守李渊父子见驾!”一声拖长了音调的宣诏,外头便此起彼伏地响起了宣旨声,像是人造的回声一般。

从殿外急匆匆地走进来几个人,正是我先前看到的那个立在最前头的人,身后仍是跟着那两个年轻人。三人一进殿,便俯首见礼道:“臣李渊,挟长子建成,次子世民,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说着,三人便一躬到地,身子弯着,候杨广的旨意。

“三位卿家免礼平身!”杨广道了这一声,立即便有太监高声重复:“免礼平身!”仿佛当了皇帝,便是连话都不会说,定要人复述一遍,别人才能听得懂似的。我心里嘀咕,一边偷偷朝杨广瞥了一眼,他刚才的话里好像很是高兴,我有些不解,他不是安着要治治李渊的心才来的吗?

杨广下了旨,李渊和他的两个儿子终于可以直起身子了,我赶忙趁着机会上下打量他们。李渊的面相很是端肃正气,两道眉毛弄得跟用重墨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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