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花一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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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花一世界- 第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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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茂功已止了笑,走到我的身边,静静地从一侧看着我,默了半晌,忽然道:“小瑶还有话说?”

面对他的问话,我一下子有了一种无力的感觉,像要寻求帮助似的,要把心里压着的一切都倾诉出来,我有一种感觉,如果是徐茂功的话,即使不赞成,也一定是可以理解我的。“我救了他……”我低声道。

“哦……”徐茂功低应了一声,撩起道袍便在山上坐了下来,又拍拍身旁的山地,示意我也坐下。我便顺从了他的意思,席地坐下。山风阵阵,有时会听见他的袍子咵嗒咵嗒的声响,却并不觉得聒噪,反倒像是越发静了。

“他杀了你爹,便是因此而成仇,对么?”他的声音悠然飘渺,缓缓道来,那等可怕的事,也像是平和了许多。

我点点头,父仇不共戴天,这一句话,即使在我上一辈子的现代,也并没有被社会道德淘汰。

“可他又认你做了女儿,给了你倾心的父爱。”徐茂功微谓了一声,“若是你二哥,便没有这等烦恼了。”

“二哥?”我不同意了,直着脖子道,“二哥也是为难的!他对二哥也极好的!”

徐茂功不理睬我的激忿,仍是悠悠地继续说着:“你二哥是记恩,却不会动情。纲礼伦常,在他的心里界限很是分明,仇人就是仇人,就算有恩,报恩是一回事,报仇又是另一回事。更何况各为其主,身在敌对的阵营,日后遇上,该打便打,该杀便杀,你二哥是不会有迟疑的。可你不同,你是至情至性之人,心随意走,身随心行,又加女儿家心性本就是柔情似水,很难不对那样一个‘父亲’动情。你既有了‘情’,就再不是‘恩’‘仇’那般,可划出分明的界限了。”

情……老杨林在我的心里,是恩人?还是仇人?又或者,只是一个伤心的父亲呢……

“那我……岂不是对不起爹爹……对不起娘……对不起大哥和二哥了么……”我心里难过,说到后来,已是哽咽着,泣不成声了。

“那也不尽然,”徐茂功淡然一笑,道,“报仇可以偿命,难道不可以偿爱了吗?他没有把命给你,却补给了你一份父爱。即使你爹在天有灵,也只会觉得欣慰,因为有一个人,替他疼了他最爱的小女儿,不是吗?”

“爹爹……”我喃喃地道。十多年了,爹爹在马鸣关战死,已是十多年了,可爹爹的音容,在我的脑海中,却是丝毫没有模糊。也许是因为我带着上辈子的记忆出生,当时虽小,我却不像一个真正的孩子一般,少有记事的能力。爹爹对我笑,逗我玩,哄我,抱我……即使我犯了错,爹爹也总不舍得责罚我……

“真的?爹爹不会怪我?”我仰脸望着徐茂功,仍是不放心地问道。

徐茂功笑着点了点头,肯定地道:“不会。”

我垂下头,心里仍是过不去,低声道:“那将来,我见着他,可又怎么办呢?”

徐茂功微微一笑,从山地上站了起来,拍了拍道袍上的土,负手站着,朗声道:“小瑶,问你自己的心吧,没有人可以给你这个答案。对于你来说,跟着你自己的心走,才能真正地快乐。”

那一天晚上,我到底是没有能睡着,第二天一早,各路兄弟向金隄关进发,我肿着眼睛迷迷瞪瞪地在马上梦游。徐茂功骑马走到我身边,递给我一个小瓷瓶子。

“把它放在鼻下。”徐茂功指着瓷瓶子对我道。

我按着他说的,拔开盖子,刚吸了一口,一下子就觉得清醒了不少,惊讶道:“薄荷!”

徐茂功的面上也有了几分惊奇,问我道:“你怎么会知道的?”

“这……”我一时答不出来,薄荷这个东西,我在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见到,想来不是易得之物,我总不能跟徐茂功说,我上辈子的时候经常见这东西吧……没奈何,支吾了几句,急急岔开了,问徐茂功,“三哥,这个东西你是从哪儿来的?”

幸好徐茂功没有再追问,只是答道:“有一年,有个西域客商病在东岳庙,为谢我们收留治病,临走赠与我们的。”

我看着他,当日二哥病在潞州,也是他和魏征替二哥治病的。看来,这几年,两人在东岳庙,也不知救了多少人,不觉笑道:“三哥和魏大哥真是慈悲心肠呢。”

徐茂功一本正经地打了个稽首,道:“岂敢!岂敢!”

等我们到了金隄关的时候,二哥、魏征、王伯当、小谢弟弟他们,早已攻下了金隄关,大开关门在等我们了。原来是二哥走马取金隄,从潼关来,人不下马衣不卸甲,一举杀败了守将华公义,夺了这金隄关。

二哥见着我,便只是笑,和徐茂功说守关的事时,眼睛也只看着我。好不容易抽了个空,二哥过来,只对我说了一句:“小丫没事就太好了。”潼关的事,老杨林的事,一概都没有问。

我心里感动,知道二哥关心我,便赶着跟他说了一句:“二哥放心,我一切都好。”便推着二哥回去继续忙他的正事儿,我自己则一个人出了府,在外头找了僻静的地方闲逛。

我还没有见到王伯当和小谢弟弟,想是别的地方有事,两人也去忙去了。奇怪的是,我并不觉得焦心,这么久没见着王伯当,又加着昨晚那事儿,我本来以为自己会急着想去见他和他解释,就像去山西之前的那个晚上似的。可这次,连我自己都觉得惊讶,我没有急着想见他,仿佛就是不见他,也没有什么妨碍。

可这世上,有些时候就是如此,你想见的人,找了许久也未必能见着,不想见的人,一转身,竟发现,他就在你的面前。

“瑶瑶。”连夜杀伐,他的一身素色的袍子也染了尘土和血迹,都有些辨不出本来的颜色了。他自己也是一脸的疲惫,眼里满是倦意,看上去憔悴了不少。

“你累了,去休息吧。”我本想和他解释,可忽然又觉得,无论我说什么,都不能改变他的看法。在他的面前,在那等沿袭了千百年的礼教纲常面前,即使是徐茂功,也没有办法教他理解我的做法吧,更别说……认同了……看着他一脸倦怠,竟像是消沉了不少,当日与他快马疾赶二哥、连夜送赵嗣道求医,也没见他如此疲惫……我不由得想,昨晚的事,也是一直压在他的心上吧……我不仅救了仇人,还救了敌人……他一定是打心眼里觉得厌恶的……

“你没有别的话要与我说了吗……”他的声音有些颤抖,隐约能听得出心痛。

我勉强笑了笑,轻声道:“有什么话,也该等你好了再说啊……你再不去休息,眼睛都要熬抠了……”

“瑶瑶……”他张了张嘴,好像想说什么,但终于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出口。我不由得想,他是为了要信守与小罗成的那一句承诺,所以忍着没有责备我吗……在他的心里,我分明已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了……

“你去休息吧……”我又说了一遍。

他看了看我,分明已累得连眼睛都快睁不开了,还是问我道:“你呢?”

“我不累。”我垂头答了一句。

“好。”他说了这一个字,我便听见他加了一鞭,驾着马离开了。

直等他走出了老远,我才敢抬起头,望着他的背影,没来由地想起了昨日老杨林的话:拖得越久,于他,于我,都是折磨……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偿命和偿爱的说法,是取自Passkiss的建议,谢谢Passkiss!

Passkiss原评论如下:

还有 可以借女主来稍微化解下杨林的杀夫之仇么 老头子很可爱吖 他杀了他们的父亲也是因为战争 那时候两个必然有一个要死的 本事强的自然可以活下来。。后来他对待女主也等于是把父爱还给她拉 等于是命运变相的补偿嘛 动不动就偿命可远不如偿爱呢 作者应该宣扬下这种思想~

                  第五十八章(上)

伯当无语伤心处 咬金凄惨地宫行

金隄关已破,徐茂功便传下令去,大家休整三日,再一起前往瓦岗寨。二哥威望高,被大家举为元帅,关上的事,营里的事,忙得不可开交。我和娘、大哥跟嫂子一起住在后衙,常常一直到深夜都见不着二哥的人影。

我一直懒懒的,只是关在屋子里不肯出门。有时候略觉得气闷想出去走走,可只要一想到出门会碰上他,便没了力气……我实在不知道见到他要说什么……我也害怕见到他消沉的模样……

一天,我正在自己屋子里发呆,忽然外头有人敲门。我听见娘喊大哥去开门,刚想出去瞧瞧是谁来了,就听见他的声音:“秦兄。”

我一下子慌了神,只觉得自己的心怦怦地乱跳,在屋子里来回地转了几个圈也没有主意,第一个反应竟是把门、窗都掩好,自己趴在床上,拉过被子捂住头,好像就可以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不管了……

可是,被子没有厚到可以把一切挡绝在外,我还是听到他的声音:“伯母,瑶瑶在吗?”

娘是知道我和他的事的,二哥那次去长安,允了王伯当后,就曾回禀了娘。娘一直都觉得他很好,对这件事很满意,现在见了他,很高兴地笑着回答:“应该还在屋里吧。”

我听见娘和他一起,到了我的房门前,娘拍门叫我:“瑶儿,王公子来看你了。”

我把被子捂得越发紧了,心里只有一个声音:我不想见他……不想……

娘拍了几下门没有回应,便对他说:“王公子,你来得不巧了,瑶儿不在。”

他好像怔了怔,没有应娘的话,却对着门里道:“瑶瑶,是我,你在里面吗?”

我拼命拿被子压着,才没有哭出声音来,可是眼泪,已经把被褥打湿了一大片。

他终于是放弃了,对娘道:“伯母,那我改日再来。”

我听到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还听到娘嘀咕了一句:“这孩子,跑哪儿去了……”

我就这样趴在床上,不想动弹,也不想起来,脑子里空空的,忍不住地想,他去哪里了……他没见着我会难过吗……这些天关上辛苦,二哥事儿多,他肯定也好不到哪儿去,好不容易抽了空来看我,却没见着,他心里一定不好受……我缩在被子里呜呜地哭,心里也在恨着自己的无情,可我……又该怎么办呢……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忽然又想起了脚步声,是他……他怎么会回来了?

“瑶瑶,你在里面吗?”

这次没有娘,只有他一个人,他的声音很轻,很温柔,好像是怕惊吓了我。

见我没有回答,他又轻轻地道:“瑶瑶,你在吧?我到外头各处都去找了,没有见着你……你是不愿意见我吧……”他顿了顿,一声没有压住的喘息,听上去像是抽泣,直把我的心都揪紧了。他默了好一刻,像是在努力压制自己,我听到他深吸了一口气,才又道“瑶瑶,若是我让你受委屈了,你就告诉我……”

我埋在被子里大哭,我知道,我如果现在出去,投入他的怀里,他一定还会像以前一样,微笑着,用他的臂膀把我紧紧地搂在胸前,那么之前的一切不快便会就此过去,我们之间还可以像以前一样。可是……将来呢?我好像已经预见到了将来,我和他总会有误会,有不快……我在忍他,他又何尝不是在忍我……老杨林曾说,因为爱,可以忍得一时,但可以忍得一世吗?我若和他在一起,总有一天,两人都会心碎……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走的,我的泪只是不停地流着,好像怎么也流不尽似的,直到有一个声音在门外叫我:

“小丫!小丫!你在里面吗?我要进来了!”

是二哥……二哥这么早就回来了……是因为我吗……他知道了?……

我想下床给二哥开门,可身上就是没有一点力气。二哥又喊了一声:“小丫,我进来了!”

门被推开了……二哥疾步走了进来。我勉强从床上撑起身子,眼前却只是朦胧着,根本看不清二哥的样子,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人影,却是那样熟悉……那样亲切……

“二哥!”我扑在二哥的怀里放声大哭。

二哥揽着我,轻轻地拍着我的背,低声道:“小丫,没事了,有二哥在。”

二哥的话里有一种让人安心的感觉,我渐渐地平静了下来,只是眼泪还在不争气地淌着。

二哥扶着我的肩,让我把脸对着他,轻声道:“小丫,今日八弟弃了关上的事,在外头找了你几个时辰。”

听二哥这样一说,我心里越发愧疚,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是呜咽着,求救地看二哥:“二哥,我……”

二哥重重地叹息了一声,道:“小丫,这是你的决定吗?”

我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坚决,一伸手抹去了眼泪,在二哥面前挺直了身子,把头点了下去。

二哥只是看着我,好半晌才终于道:“好,小丫,你没法启齿,这件事我会去跟八弟说。”二哥轻叹一声,又道,“其实八弟他……也已是知道了……”

我跟着二哥,走出了屋子,娘、大哥和嫂子都在外头,娘看着我直摇头:“已是许了人家了,哪有反悔的道理……瑶儿,将来还有谁会要你啊……”

嫂子扶着娘,虽没有说什么,可是她看我的眼神,那意思分明就是对我越来越不以为然了。

二哥冲娘摆了摆手,娘便不再言语了。有一句话我没有说出来:那是要与我共度一生的人,与其在一起,两个人都痛苦,还不如,趁现在认清了便就此分开……

后来在金隄关的几日,我都没有再见过他。三日之期满,二哥安顿好家眷,留下一队人守关,便开拔瓦岗寨了。

行军路中,我又见到了他。他骑在马上,好像总是心不在焉的感觉,小谢弟弟一直在他身旁,常常跟他说两句话。可是,小谢弟弟说上十句,他也不一定答了一句。他脸上没有了笑,眼睛里只剩了空洞,削了往日的神采,戴了面具似的木然。

我不敢上前,只是缩在队伍后头,他也像是根本没有注意到我,偶尔目光扫过我的方向,总是茫然地又移开,仿佛完全没有看见我。我越发地愧疚,有心想要和他说几句话,却始终鼓不起这个勇气。

到了瓦岗寨,放炮安营,二哥升帐,问谁愿前往叫阵。小程想是在牢里憋得久了,大着嗓门就要了令,上马提斧就赶了去了。

别看小程像是有些粗糙莽撞,那三斧头还是不可小觑的,一般人都接不下他那三板斧,也候不到疲软的第四斧了——小程应敌,只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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