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是金 (上、下部+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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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是金 (上、下部+番外)- 第1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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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喜欢在地道内默默地独个儿行走,可以梳理朝政大事的思路,也可以回忆往事,安宁不见喧嚣。

从宫中到密室的这段距离有半个时辰,足够他想清楚大部分事情。

走到密道尽头,推开雕花隔扇门,进到密室内,便可看到里头尚有隔间,在朝南面有一道精美绝伦的月亮门,通往里面房间。

越过月洞门隔断,各色琉璃珠串成的珠箔被胤禛——雍正皇帝抬手掀开,入内,则是一座紫檀雕花镶嵌织绣福禄寿画屏风,越过屏风,墙壁边放着大紫檀木黑漆雕螭的案桌,案上数个轻巧俊秀、玲珑妩媚、秀丽典雅瓷器,蟹爪纹釉面的青花红拂传图棒槌瓶,或是紫口铁足的胭脂红釉盆,也有金丝铁线的过墙花等珐琅彩笔筒。且有两个碧玉座青白玉雕烛台放在一边,玉质润泽,透闪夺目。

地上则与外间不同,外间铺着木红地云龙文海水江崖纹栽绒地毯,而里间则是铺着厚厚的木红地双凤系牡丹栽绒毯,靠案桌一边堆放数个精巧的素三彩的镂空熏和青花釉里红缠枝莲纹双螭耳尊。

屋子正中是一朱漆带门围的酸枝木龙凤纹雕的六柱架子床,那架子床边则有个精美的烘漆紫檀小方案,上头放着一个戗金紫檀雕凤的多宝格。一边的粉彩桃花纹直颈瓶内插了一柄绛色纳纱绣的佛手花鸟檀柄团扇和一柄竹柄纱地堆绫加绣花蝶扇。

床上静静躺着一位女子,似乎钗卸衫褪,正在午歇中,一派春睡捧心的温柔旖旎之态。

她看去不过二十二三岁的年纪,头发乌黑油亮,整整齐齐地笼成一束放在胸前,肤色不算顶白,确实均匀润腻,似乎可感触手滑爽,质感极好,唯独左颊和额头上有一道淡淡的肉粉色擦痕,只是看去竟不觉丑陋,反是平添几分妩媚。秀鼻挺直,檀口略开,螓首微侧,几如正在轻轻喘息一般,无奈,若是凝神看去,便会惊觉,她竟毫无气息吞吐呼出之相。

原是一个已死之人。

胤禛慢慢地走过去,在床边坐下,低头看仿似沉睡中的女子。

她,还是这般样貌,一如初见之时。

而他,却已经年华老去。

那时节,他连而立之年都未至,虽多番克制却依然年轻莽撞。当第一次从仓央嘉措的手中接过这个身体,犹记她一身白衣,闭目沉睡,面容清秀,同阿昭完全两个样子,确实震惊了他,令他意识到,果是两个不同的人。

虽说借体还魂的说法,他听了,亦是信了,且报了给皇阿玛。但真真正正意识到这四个字,确是在那一刻。

雍正皇帝凝神注目了片刻后,叹了口气,语声清淡地说道:“这样瞧着你,便以为你会像当年头一回睡去时一般,刻刻都会醒转来……只是,一等等了十四年,你却还睡着。是不是,朕太容你了,你便任性起来了?”

他长长地又吁了一口气,伸出手轻轻抚着她的脸颊,定定入神一阵,复又说道:“朕也知道,魂魄离体,再要归返,绝非易事。况且你当日痹症未除,回到这个身体,仍旧麻烦,但……那,那你,也可尽再去阿昭的体内。定是你心太软,不肯害人,故此迟迟不回来,可是也不是?其实,朕总希望,那熹妃,不是阿昭,而是你来着。呵呵,话说也实是朕任性妄为,那两份上谕,也是颇惹了一些事故出来,最后还是十二弟顶了这个罪事……唉,所幸他办事向来糊涂,之前就违例请奏朕与不满五十岁之妃母相见,误禁寺庙烧香人,仪注内遗漏清文……但他性子好,自愿在这各类谣言甚嚣尘上之际顶罪……”

胤禛将她藏于薄被内的一只手捉了出来,抓在掌内,似这般更为心定,才又继续言说:“八弟前年殁了,朕可不曾难为于他,你若在,却定还是会气恼吧?你总将他当做兄长般看待,只是,他对你可着实不大好啊,那蕊媖也曾害过你,朕也没动她……八弟这人,向有能耐,为人也煞是有趣,只可惜……终是不像十三弟,他同朕,是走不到一条道儿上去。如若你在的话,许有这个可能?这几年里,他处处同朕作对,密令九弟以那俄罗素语与子通信筹谋,又总是在诸妃母、弘时之前唆摆,朕一气之下就将他撤了黄带,玉牒除名,令他自改其名,哪知,他还要气朕,偏偏自己取个‘阿其那’,给弘旺取个‘菩萨保’……他是在讽刺朕哪,意为朕将他这个兄弟逼入绝路,肉在俎上,又笑弘旺乃二哥子嗣,自有皇阿玛在天保佑,朕如何也动他不得……想你在生,定会劝他几句,那他同朕也便断不会走到这等地步吧?唉,这一两年,朕……的身子也越来越不好了,故此,遣了十三弟同张廷玉在丙午年就开始选陵。不过,那永平府的皇陵,朕是愈来愈不愿意在万万年后,将梓宫停于那边。朕知道,你会选死在雾灵山,是想着既不能同衾共穴,但能隔山相望却也好的,了了心愿,便来世今生不再逢……这样的事情,你以为朕会允吗?朕偏,不葬于,永平府的皇陵,你在雾灵山、昌瑞山,都是瞧不见朕的。你性子一向倔强,知道这样的结果,定不甘心吧?你若不甘心,这事儿,那便,那便,来世再同朕来仔仔细细算一算,你说,好不好?”

女子没有任何反应,一派沉睡中的酣态。

皇帝轻轻地将她的手放下,复又塞入薄被内,站起身来,在床边的方案几子上将那多宝格打开,抽出一个小屉,取出一个鼻烟壶般大小的青花小瓷瓶子来,倒出一丸丹药来,塞入口内,吞咽含津,吐纳调息,吃了下去。

而后看向床上女子,只轻轻苦笑:“你甚通医理,若见了定要说上几句罢……朕也知晓,这既济丹虽能暂提精气神,却含春…药,若饮鸩止渴,其实同那阿肌酥,也没大多分别,吃得多了,总是不妥的。但,唯有如此,方才驱动咒术,能在梦中见你游魂……此等荒唐事宜,世人哪知?惟叹又奈若何呢?”

女子依然不语,毫无声息。

皇帝慢慢地床边坐下,缩腿盘膝,五心向天……

【杭州·苏醒第一年零五个月后】

“韶颜,你又在网上买什么东西啦?你的邮包!”

楚韶颜猛地奔出来,乱挥双手,叫嚣着:“来了吗?来了吗?哇哈哈啊哈,来了就好来了就好。我的宝贝。”

楚笑寒皱了皱眉,把拐杖放在门后,改坐了轮椅,然后把放在兜里的那个小盒子递给手舞足蹈的楚韶颜,一边问她:“什么东西?”

楚韶颜没有回答,手忙脚乱地冲到餐边柜去拎了把张小泉的剪刀,将那外包装剪开,再七手八脚地把包装纸啊盒子啊全部撕开丢掉,终于拿出来一个塑料薄膜袋包着的白色东西,吃吃地傻笑着跑到已经将轮椅推到沙发前头,开遥控看电视的楚笑寒面前。

“姐,看!”

“什么东西?戒指?这么大,你戴?”

“老姐,这可是仿清代的精品啊!完全照着雍正年制的遗珍制作的呀。你看,同样是用和田青白玉籽料,致密温润,品质还算上流哦。同样阴刻兰花一枝,写意传神,有恽南田没骨花卉之韵。呃,虽然这里刻坏了一点,汗。旁边和真品一样都题了行草书‘一香已足压千红’,哇,连‘雍正六年奉勅恭制’这几个字都有啊!靠!连‘三希堂’ 朱文篆体闲章都刻上去了……这……这,仿得是够逼真的……果然,中国人的假冒仿造技术是无限的!我膜拜!”

楚笑寒看了看那个扳指,赞道:“果然挺精致的,就是太大了,你戴不了,会砸烂的。”

楚韶颜鄙夷地说:“这叫做收藏,懂吗?老姐!收藏的东西不是拿来用的。”

楚笑寒同样鄙夷地说:“人家收藏的是真品,你收藏赝品……我是不懂,忽然发现,你什么时候学《银河英雄传说》里杨的老爸那口子爱好了?”

楚韶颜泄气皮球样地说:“那人家没那么多钱买真品嘛。不过我要存钱买一份四爷的朱笔御批!!!听说只要两三万。”

囧……两三万?

楚笑寒无比同情地看着楚韶颜,说:“我发现,做粉丝,是个费钱的活儿。”忽然她话锋一转,“听说,沈睿,快要回国了。”

楚韶颜一下子口吃起来,她涨红了脸说:“……他回国,关……关我……什么事啊……”

楚笑寒伸了个懒腰,松松地躺在轮椅上,漫不经心地说:“没什么,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从老妈那儿听来的事实而已。呃,你这四爷党的事业也算是经营得如火如荼,不知道俺们的睿哥哥,听了这样的情况会不会仰天大笑。你知道,他这个人嘴巴是比较贱毒一点。”

楚韶颜愣了愣,问:“老姐,沈睿他,真的要从葡萄牙回来?他们家不是全家都移民过去了吗?还要回国?”

楚笑寒轻描淡写地说:“我哪知道沈叔叔怎么想的?大概是沈睿太融入当地了,他看了不爽自己的儿子迅速转化为半香蕉人,就把他一脚踢回来,感受祖国大陆神州大地母亲的味道……”

楚韶颜想了想,终于还是问:“快回来了?什么时候呀?”

楚笑寒笑嘻嘻地说:“我也不太清楚,只是听老妈在提起。”

“……老姐,你耍我……”

【雍正庚戌年·北京西郊怡亲王别苑】

和硕怡亲王允祥手中握着一个双色琉璃鼻烟壶,白色,青蓝勾线的丹鹤,制作精美,用色清淡,设计脱俗。

一晃眼,居然已经十六年了。

脑海中,一片绿草地上,远处群山巍巍,夜色笼罩四野,有一个女子,双十年华,清雅淡致,在明亮的月光下,毡包之间,篝火耀映她苍白的脸容,飘飘渺渺地唱着忧伤的歌曲:

问尔所之,是否如适?蕙兰芫荽,郁郁香芷。彼方淑女,凭君寄辞。伊人曾在,与我相知。嘱彼佳人,备我衣缁。蕙兰芫荽,郁郁香芷。勿用针砧,无隙无疵。伊人何在,慰我相思。彼山之阴,深林荒址。冬寻毡毯,老雀燕子。雪覆四野,高山迟滞。眠而不觉,寒笳清嘶。嘱彼佳人,营我家室。蕙兰芫荽,郁郁香芷。良田所修,大海之坻。伊人应在,任我相视。彼山之阴,叶疏苔蚀。涤我孤冢,珠泪渐渍。惜我长剑,日日拂拭。寂而不觉,寒笳长嘶。嘱彼佳人,收我秋实。蕙兰芫荽,郁郁香芷。敛之集之,勿弃勿失。伊人犹在,唯我相誓。烽火印啸,浴血之师。将帅有令,勤王之事。争斗缘何,久忘其旨。痴而不觉,寒笳悲嘶。

……

月明星稀,驾驭良驹,得拥佳人,驰骋绿野。

是夜,她带着茫茫然的呆气,飘忽不定地问他:“十三爷,你看,月亮躲入云间,却又出来了。像不像在藏猫儿啊?人生,就像藏猫儿,寻见这个,没了那个。”

“十三爷,听说您得了骨核之症,当年不听我的话,现下吃苦了吧?湿气入了关节,化作黄水,导不出来,只能忍痛,若是在我家乡,倒是可以抽取黄水,则病将大好……可惜路途幻渺,终难得成。但你若能去我家乡,却是再难回返,便是病好了却又如何?岂非英雄无用武之地?”

“十三爷,若是你,会选病痛缠身,叱咤十年,还是选无忧无灾,平庸百年?”

竟然果如她言。短短十年,他已然顽疾缠身。湿痹之症透入骨肺,血气衰弱,危及心脉。

真是奇女子。

犹记当年,海棠树下,垂花门边,如风散花凝香露,洒洒清泪湿罗裳。

四哥,皇上他,有没有恨过自己?

第116章 章台走马折绿条

“爷,这样夜了,怎还未安寝?”聪珍积从穿堂长廊处走来,惊见允祥竟披着薄衫,坐在榻上,定定瞧着夜空一弯清月,语气里不禁就带了些怪责。

允祥回头,淡淡笑道:“睡不着。许是这两日要变天了,手脚俱都疼得很,连胸口、脑门都发痛,怎么睡得下?”

聪珍积颦蹙娥眉,心里泛酸,不知说些什么安慰的话语才好,见他这半年来如此消瘦,往日风采一扫而空,几乎卧床不起已有月余,忽而这两日竟然可以起身,也知道他多半是不成的了,看来仿若回光返照。

允祥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我若不在了,四哥,皇上他会照顾你们的,倒也不慌紧。只是,想起过往之事,总有些介怀,却不知怎样同他说。越是想同他说说,却越不敢说,只得避而不见了。”

聪珍积垂下头,低低说道:“爷是指……那时节没了的……富察,富格格……?”

允祥淡淡一笑,微微颔首说道:“我们夫妻俩个,说话也不用这样绕了弯儿。这里也没旁人,便是被听了去,皇上却也不会怪责。”

聪珍积亦是不语,只有些喟然。

允祥抬眼望向夜空,怅然说道:“我一直在想,若是……若是……在最初,丙戌年初见她之时,便掐死了她,是否方为最妥之策?若是那时节,四哥,也不过心里生个几天闷气,过个把月,也就释然了。断然不会有现如今这样多的荒唐事。”

聪珍积悚栗,抖了抖身子,仍旧没说话。

“后来,在热河的小离宫,几年后皇阿玛赐给四哥的狮子园内,我仍有一次机会可以杀她,我竟然依旧没有下得去手……而后在戊子年,草原行军途中,倒也可以趁隙料理了她。想来那时候儿四哥也没对她动情到后来那等地步罢?只我竟都错过了去,唉,这也是命里所招,原避不过。自打那钱兰欣没了以后,四哥但涉了她,做的都叫什么事儿啊?我尽是有眼却看不下去。其他的他倒是会听听我的想方,唯独这一桩,就要生了歧见。瞧瞧这两年他追佛求道的劲头……不明真相的百姓都以为他一心求那长生不死,更有日嚣尘上的说道他就炼那春…药,只求龙精虎猛,壮阳御女,淫…乱后宫……真是好笑之极,再没比这更好笑的了,四哥那后宫里,妃嫔只怕比我等亲王郡王的妾侍还要少那么几个。”

提到这个,连聪珍积都吃吃作笑起来。

允祥哈哈大笑,直到有些气喘咳嗽起来,这才止住笑声,复又说道:“那两年,我总想把这烧料鼻烟壶连同那蹀躞十二事俱都给了四哥,算是全了兰欣的愿求……哪知,四哥竟然独独不肯拿这鼻烟壶,那蹀躞十二事,他倒是都带走了。阿积啊,我脑子里总映着四哥当时那副面容,他深深地瞧着我,只说:‘嗯,这鼻烟壶我不要,你自个儿留着。’……你说,四哥他这是什么意思?寻思着就不免悚然心惊起来。我同他从小一起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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