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元起似乎看到了大多人的失望表情,当即冷声说道:“我看到在座不少人露出失意之色,你们失意什么?难道真以为现在已经到了马放南山论功行赏的时候了么?今天与会的都是自己人,孙某在此不妨实话告诉大家:你们大错特错!在半年之后咱们将会迎来史无前例的生死大考,如果我们侥幸获胜,自然国家昌盛、民族富强都指日可期;倘若我们战败,只怕孙某和在座诸位都会成为国家和民族的罪人!”
众人闻言不禁面面相觑,不少人心中暗暗揣测:难道是要远征库伦?
作为孙元起的铁杆心腹,秉性耿直的程子寅忍不住问道:“老爷您说的是?”
孙元起道:“想来诸位都应该知道之前赵智庵与日本驻华公使山座圆次郎签订的《民三条约》吧?其中第一条便是允诺日本将来若是时机得宜,可以继承德国在山东的一切权益。尽管现在德国因为这一条款而与日本闹得不可开交,但我们也要从中看到两点:第一,德国如今根本无暇东顾,否则就不会与日本做无谓的口舌之争;第二,日本对我山东的野心昭然若揭,只要时机得宜,必然会有所动作。
“那在未来一段时间里是否有让日本心动的可乘之机呢?答案自然是肯定的!根据情报部门和研究机构的相互印证,在今年下半年德国将与英国在欧洲大打出手,到那时日本必然会依照英日两国签署的《同盟条约》,对东亚范围内驻守的德军发动攻击。东亚的德军总部在哪里?山东胶州。日本兴兵的醉翁之意可谓显而易见!”
程子寅不禁怒发冲冠:“什么,小日本敢把手伸到俺们山东?我剁了他的狗爪子!”
孙元起继续说道:“一旦日本进占山东,我们该如何处理?是坐视不理,还是举兵迎战?或许有人会说,日本海陆军强悍无比,先败朝鲜,再败大清,继败沙俄,打遍东亚无敌手,我们与他开战不是自取其辱么?再者说,签署《胶澳租界条约》、把胶州湾租给德国的是前清政府,签署《中日民三条约》、转手把胶州湾乃至山东卖给日本的是北洋政府,丝毫不关我们的事,我们又何必强出头呢?
“确实这一战咱们可以不打,可咱们要是不打,全国民众会如何看待我们?内战内行,外战外行?只顾自己富贵,不管国家存亡?孙某不妨告诉大家,此战不仅关乎我孙元起的颜面、咱们全党上下的荣辱,更关乎山东得失、国运兴衰,是打也得打,不打也得打!”
孙元起的话语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全场人员都为之震动。
赵景行站起身道:“行止率山西上下全体士绅军民鼎力支持先生决断,与来犯之敌死战到底!”
阎锡山也赶紧站起身:“我四川五千万军民也全力支持先生决议,与小日本不死不休!”
“还有我陕西!”
“三湘子弟值此国难之际,也绝不甘人后!”
……
各省都督及师旅长纷纷起身表态。
四七八、不得萧何莫制韩
孙元起满意地点点头:“能得到诸位的鼎力支持,孙某倍感荣幸!相信我们只要众志成城万众一心,纵使日军再强悍百倍,也终将铩羽而归!”
顿了一顿孙元起又说道:“当然,打仗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文质彬彬,那样温良恭俭让。打仗是什么?打仗是暴力,是流血牺牲,是一支军队打倒另一支的暴烈行动!咱们要想打败日本,不是坐在这里喊喊口号、回去之后做做样子就能让日本人丢盔弃甲举旗投降的,而是必须现在就要着手准备,未雨绸缪,牢固树立起马上就要打仗、打大战的意识。这也是我们今天开会的主要原因之一。
“为应对日军随时可能到来的来犯,我们将抽调各省、各师旅精锐骨干力量临时组建参谋本部,全面负责此次大战的战前筹备、军情推演、制订方案、战场指挥等。另外从即日起,除西藏、青海、新疆沿边三省外,甘肃、陕西、山西、四川、湖北、湖南、广东、福建、浙江等省在原有诸军基础上再新编一个整编师,各部必须于六月前形成战力。此外,甘、陕、晋、川、鄂、湘等六省之前编成各师旅必须在四月底前抵达苏皖鲁豫四省交界处进行实战演习,熟悉各种新式武器,掌握各种新式战法!”
浙江都督朱瑞忍不住问道:“百熙总理所说的新式武器,是不是指大败北洋军的铁甲车?”
尽管孙元起和袁世凯都极力掩饰口外之战的胜败,但如此大规模的战事根本瞒不过有心人,很快双方对比悬殊的战果就被捅到报纸上,而在战争中发挥巨大作用的坦克也成为各方关注的焦点。——然而众人并不知道那个身披铁甲、刀枪不入的怪物名叫坦克,而是根据自己的想象而冠之以“战车”、“铁甲车”等写实派名称。
“铁甲车?介人都督说的是麒麟式坦克吧?”孙元起旋即点点头,“麒麟式坦克在口外之战中取得卓越战果,积累了丰富的实战经验,但也暴露了很多问题,目前北平铁厂和汉阳铁厂正根据反馈意见进行调整修改,并大批量生产。修改后的坦克将在此次实战演习中露面,也是这次实战演习的重头戏之一,由此确保在中日爆发战争前形成三个旅的战斗力。
“不过此次实战演习所涉及的新式武器可不仅仅是坦克那么简单,还有其他多种轻重武器,比如兵工学会基于马克沁机枪而研发的民三式重机枪、兵器科学研究院研发的1913式轻机枪等。而大规模作战中的步炮协同、步坦协同,乃至步兵、坦克与飞机的地空协同也都是演练科目。咱们在兵员素质上是远远逊色于日本的,唯有在武器上占据压倒性优势,才能在战争中博得一线生机!”
陕西民政长陈宧却问道:“百熙总理,将士在沙场鏖战,我等有什么可以效劳之处?”
孙元起道:“当然少不了要麻烦诸位!没有稳固的后方,前线怎么能够安心打仗?尤其是眼下,清政府逊位未久,肯定有效忠前朝之人妄图复辟;眼看各省驻军陆续东进,之前隐匿的革命党人、北洋余孽和兵痞乱匪也会蠢蠢欲动。各地民政官员必须严密查访就地缉拿,务必消弭祸乱于未萌。还有夏收之后收购军粮、向山东等地转运辎重、救济伤员、抚恤阵亡等等,论工作之艰辛、细节之繁琐,恐怕较前线血战拼杀有过之而无不及!”
汤寿潜也道:“百熙说得不错!想当年楚汉相争之际,诸将在前方攻城略地殊死搏斗,萧何则在关中转运粮饷、补给兵员。等到汉朝建立论功行赏时,汉高祖却以为萧何功劳最大,所食封邑也最多。这说明什么?说明后方之劳更甚于前线,所以当之无愧享此大封!老夫希望诸省民政官员也能效法萧相国,使得前线无后顾之忧。”
当下众人就大战可能涉及的问题进行了深入探讨。所谓“一人计短,二人计长”,大家这么一讨论,孙元起真还发现了不少以前忽略的地方,少不得在心中暗自庆幸尽早开了这个会,使得很多问题提前暴露出来,还能有补救的余地。
在开会之余,孙元起还抽空去拜会了在史书中写下浓墨重彩一笔的“贿选总统”曹锟。
曹锟,字仲珊,同治元年(1862)出生在天津大沽一个贫穷造船工人家庭,因为上面有一哥一姐,他排行老三,故而乡间习称他为“曹三”。少年时进私塾读过几年书,又喜欢舞枪弄棒,可惜是文不成武不就,再加上家境贫寒,他父亲便让他跟着自己学造木船,曹锟自然不肯。磨来磨去,只好让他去做少些辛苦、多些游说的贩布生意。
尽管曹三以后是个风云人物,可那时还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根本不懂什么生意经,又爱交朋友,好酒贪杯,有点儿小钱便同狐朋狗友一起吃喝玩乐、打打闹闹,他的生意基本上就够他自己快活。所以左右乡邻给他送了个“曹三傻子”的诨名。后来因缘际遇之下,穷困潦倒的曹三居然考进了天津武备学堂,与段祺瑞、冯国璋成为同期同学,后来又赴小站投入袁世凯的新建陆军,成为右翼步队第一营帮带,开始了他的发迹之路。
——曹锟和李纯的经历非常类似,都出生天津,都是小商贩出身(一个卖鱼、一个卖布),都考入天津武备学堂,都进入小站练兵,然后开始发迹。从他们的成长经历上看,出生在合适的时间和合适的地点非常重要,否则他们未必能有机会考进天津武备学堂、进入小站练兵。就好比是汉高祖刘备的丰沛耆老、光武帝刘秀的南阳近亲、明太祖朱元璋的淮西集团、曾国藩的湘军将领乃至本朝井冈附近的开国元勋,都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真乃时也,运也,命也!
当然,这些是不可学的,毕竟造反、革命几十数百年才赶上一次,投胎又是门博大精深的技术活,咱们未免有那么好的技术赶上那时间,还赶上那地点。那可学的是什么呢?
一是不要鄙视知识,要抓住一切的学习机会。曹锟、李纯尽管是穷人家的孩子,但都在私塾受过一点教育。他们如果不是在私塾学会读书写字,纵使武备学堂扩大招生,他们也没有入闱的资格,自然也就没有以后的青云直上。
二是社会经验很重要。他们俩年纪轻轻便走街串户贩布卖鱼,接触形形色色的人,经历五花八门的事,肯定比同龄人更早熟,也拥有更多的生存智慧。书本知识固然重要,但社会经验才是安身立命的根本,只有把书本知识置于社会经验之上、融化到社会经验之中,才能转化为真正的第一生产力。
三是要不甘平庸。只要老老实实做下去,贩布卖鱼照样能养家糊口,甚至可以发家致富,但撑死也就是布店行首、鱼贩领袖,永远无法企及师长、都督乃至总统的高度。只有不甘平庸,勇敢跳出浑浑噩噩庸庸碌碌的生活,才能领略更瑰奇的人生。
且说曹锟到了军队之后,他既无背景,又老实巴交,时常受人欺负,好像根本没有出头之日。然而他有一特点,憨厚,喜怒不形于色。秉持着“少说话,多做事”的信条,把好处都让给别人,自己则吃苦耐劳千依百顺,不管心中怎么想,面上从无怨言。简直把“曹三傻子”的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事实上他却是“面带猪像,心中嘹亮”,很快就博得了上官的欢心,一路从哨官做到了统制、师长之职,如果没有孙元起搅局的话,他还将平步青云,担任直隶督军、两湖宣抚使、川粤湘赣四省经略使,成为直系军阀首领,然后用搜刮来的1300万余元收买国会里的猪猡议员,成功当选中华民国第五任大总统。
可惜孙元起就像海飞丝,“有了他的这一半,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此刻的曹锟哪还有半点未来大总统的风姿?孙元起进门之后就看到一个神情颓败的矮胖老头无精打采坐在椅子上,瞅了半天也没发现什么“天日之表,龙凤之姿”,更别提“两胯骈骨,顶上隆起”“为人龙颔,额上有五柱入顶,目光外射”之类的异相。想来也是,本来曹三是奉袁四之命雄心勃勃想要南下平叛,赚得个封王拜相带金穿紫,没成想麾下唐天喜居然反戈一击,把他生擒活捉送到了太原作为邀功的资本!谁遇着这种事情还能高兴得起来?
看孙元起打量了自己半天,曹锟忍不住讷讷地问道:“总理大人亲自来看曹某这个阶下之囚,不知有何指教?”
四七九、相逢一笑泯恩仇
孙元起和声答道:“谈不上什么指教,只是孙某今日到太原开会,听说仲珊师长在此盘桓,便匆忙过访。冒昧打扰之处还请海涵!”
曹锟低声说道:“总理大人莫要说笑,曹某领军无方、识人不明,为宵小之辈所乘,如今已是俎上鱼肉,生杀予夺全在您一念之间。现在你能屈尊枉驾来看曹某这个败军之将,曹某感激尚且不尽,何来打扰之说?”
孙元起道:“仲珊师长此次落败是因为袁大总统受奸人蛊惑而行此下策,致使民怨沸腾,众叛亲离,军无战心,实在非战之罪!再者说,山西陆军第一混成旅与贵部不过是略有摩擦,好比如兄弟阋墙,算不得真正意义上的打仗。只是眼下袁大总统已经辞世,国内局势渐次恢复平稳,不知仲珊师长有何打算?”
曹锟抬起眼睛看了孙元起一眼,然后又耷拉下眼皮:“大帅于我有君臣之义、再造之恩,骤闻大帅辞世,曹某肝胆俱裂五内如焚,一则平生恩德尚未报答,二则率军出征尚未覆命,恨不即可奔赴京城在大帅灵前焚香祭拜。倘若孙总理能宽宥几日,让曹某回京城一了心愿,曹某将感激不尽,纵使回来以后置诸刀锯鼎镬也甘之如饴!”
孙元起点头道:“大总统虽然晚年所为颇有商榷之处,但纵观平生,仍不失为一世豪杰,孙某也对他景仰不已。如今因病辞世,天人同悲,仲珊师长想要回去祭拜也在情理之中。所谓‘君子成人之美’,既然仲珊师长有此仁心,孙某自然不会多加阻拦。”
曹锟这才起身对孙元起深鞠一躬:“感谢总理大人成全!”
孙元起连忙扶住曹锟:“仲珊师长不必如此!明天早上太原机场有一班直飞京城的飞机,到时候你可以搭乘,相信应该不会耽误大事。对了,祭拜完大总统之后仲珊师长准备干些什么?”
曹锟有些错愕:“自然是回太原领受刑戮,此外还能干些什么?”
孙元起摆了摆手:“刚才我说过,孙某与大总统之间的不愉快就好比是兄弟阋墙,甚至阋墙都不算,顶多就是吵几句架、拌几句嘴,并非是不共戴天的生死仇敌。都说‘渡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何况如今袁大总统已经驾鹤西去,我们又何必斤斤计较于那些鸡毛蒜皮的意气之争呢?
“而且北洋精锐近二十年来一直是国家柱石,眼下维持华北东北局面、抵御日本沙俄侵袭还有赖北洋诸君。西北各师旅不过是后起之秀,若两者兵戎相见不死不休,最终谁会获利?无非是令亲者痛、仇者快而已!所以仲珊师长只要走出此门,便是自由之身。”
曹锟没想到孙元起居然如此轻轻放过自己,良久才说道:“曹某已过知天命之年,如今兵败如山,加上大帅又蘧然仙逝,早已心死如灰。若是蒙孙总理法外施恩,能够暂时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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