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药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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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药商-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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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座皆是青壮,不由哈哈大笑。

李主事道:“如今便须在少夫人面前讨好。”

另外那边便是唉声叹气了。一名五十多岁老掌柜道:“我等跟随老东家三四十年了,一向勤勤恳恳,谨小慎微,哪里像如今这些后生会玩?不但吃要到临安酒楼,茶要取虎跑泉水,还整日寻花眠柳,包倡买妾,好会过生。”

便有人嘲弄道:“你一把老骨头,对付家里一名小妾便须整日吃大补丹了,还想美事?仔细老命要紧。”

二人看来交情甚深,那老掌柜笑道:“怪道你偶尔向狭斜去,原来靠了大补丹。”

为首的老掌柜怒道:“如今大难临头,你二人还有闲情玩闹。”

那老掌柜道:“开心一日是一日,这把年纪了,还能怎的。论药行的门道,大家总比那些后生精透,只下手有些分寸。如今那后生手狠,羊角充作犀角的事也做得出来,这其间多少油水。少夫人便要整顿,也须先轮不着我。”

为首的老掌柜怒道:“你好糊涂,一朝天子一朝臣,只见过长江后浪推前浪,近臣换老臣的,哪里见过只用忠臣不用奸臣的。”

那老掌柜便无言以对。

临安酒楼气氛甚好,众人献计如何讨云娘欢心。

有人便道:“如今少夫人看重封防,已成了药库主事,便须与他打得火热。”

有人道:“少夫人掌权,定要烧三把火的。不知她会烧不会烧,我等拟个方案,做些表面功夫,说不得便投其所好。”

便有人反对:“大家终究要跟随少夫人几十年的,怎能教她给我等自家挖坑的事。”

那人道:“你好生糊涂,过得三年五载,这众安堂便是云生少爷的。趁早巴结少爷是正经。”

前一人便反讥道:“只怕做梦的是你。云生是庶子,如今过继与老夫人,是谁的主意?莫说云生会感激,便算他有心翻到少夫人头上,只需少夫人再去过继一个来,依旧是长房为大。你以为少夫人力举云生,真是妇人之见?只怕是心计深着。你若敢欺负她是女流,倒霉的便是你。”

那人一个寒噤。

过了多日,终于晓得少夫人从天台寻来两名同门,一名老者一名年轻人,忽然来一些店中查验。

众掌柜惶惶难过。

原来众人聚会时,这二人便分别在隔壁包间,当时自然不认识,只作过路客商,如今有了几分似曾相识。

年轻人便是李路,带了一名同门的江师叔,来得众安堂,处置了为首的李主事与两名老掌柜,其他人一概不问,老东家遗下的制度一条不改。

群龙无首,众掌柜便收敛些。

过几日又撤了两名分店掌柜,却是两名手脚最黑的年轻人。自然顶上去也是年轻人,老一派便也没觉便宜。

李路这日对云娘道:“大不过瘾,这红尘俗事让我毒郎中无处施展。不若做巨蟹帮执法长老,一把蝎子草粉下去。嘿嘿。”

云娘笑道:“这里又无需打斗,与你权柄,由你施威,还不过瘾?”

李路道:“你这里勾心斗角人多,伎俩却太差,如狮子赶绵羊,无有乐趣。”

云娘笑道:“则你便与莫谷换一换。”

李路嘿嘿笑道:“若想见他,只需你一句话,他舍了帮主之位立时便到。何必多此一举。”

云娘不禁脸色通红,啐道:“狗嘴便吐不出象牙。”

李路嘿嘿笑道:“师父偏心,格外传他武功。现在换了我做帮主,只能靠我自创绝学求生。”

云娘道:“你自创何种绝学?”

李路道:“毒郎中招牌,蝎子草法器,三十二路蝎子腿,六十四种毒药。”

云娘笑道:“好个毒物,江湖用毒可是大忌。”

李路道:“不害人便是,救人还不成?早晚要捞个‘毒菩萨’的名号。如今莫谷拿我旗号,也可唬人。”

云娘笑道:“亏得银花能解毒清热,不然你高烧不退。”

李路笑道:“果然如此。若非家有妻子,定会与莫谷闯荡江湖。”

云娘不禁伤感。

八十一、查帐

百草门分堂,原先去孙先生处的弟子又回了来,顺带还多了几人。

杜父便在教授经史。

君娘在内暗中准备嫁妆,无奈自小不曾好好习女红,莫说做嫁衣,便是自家的小衣鞋袜也做不好。原本在苏州,衣服皆是随着唐掌柜家女眷一起寻裁缝或丫头做的,如今杭州又无亲属女眷,也难找人代做。

狄大狄四女眷虽在,君娘却与她等无话可谈,更不好意思张口求人。

这日阮风过来,他讲话最爱咬耳朵,君娘厌烦非常,便取针线做活。

那针一上一下,又无整齐节奏,阮风倒先避得远远道:“别家女子做活像是王维作诗,姐姐做活却像高适。”

君娘不禁笑道:“阮先生好会讲话。”

阮风忙道:“不敢当,师弟,师弟。”

君娘笑道:“高适活到今日,也要为阮师弟气死。可常看人家女子做女红。”

阮风笑道:“哪里,不过见过师姐妹做活,要么便是老娘。”

君娘心一动,笑道:“可见过云娘手艺?”

阮风道:“便数邢师妹最好,第二便算银娘师姐,第三便是云娘师姐。”

君娘道:“阮师弟还会品评。”

阮风道:“哪里,是臧师叔讲的。”

君娘心中便怪怪的,道:“云娘姐姐如今做了少夫人,自然用不着自家动手,只怕手艺荒废了。”

阮风道:“云娘师姐如今是众安堂的大东家,更加忙里忙外,自然顾不得了。”

君娘便道:“她家公公便退了,姐夫却不当家?”

阮风奇道:“师姐新寡,姐姐还不晓得?”因将云娘家事讲来。

君娘叹道:“云娘姐姐如此不幸,当去致哀。”换上男装来望云娘。

云娘正与李路盘账,听见杜宇来访,便停下手中活计。

君娘入内,便见李路嘿嘿发笑。君娘看他模样便道:“可是毒郎中李兄?”

李路嘿嘿道:“正是你李家哥哥。”

云娘道:“你却老实不客气。”便要收拾账册。

君娘忙道:“姐姐不必陪我,事务要紧。”

云娘便继续看帐,一页将要翻过去。

君娘忽道:“这笔账恐怕有问题。”她闲着无事,便踱到云娘身后,不自觉看帐册,发觉有误。

云娘道:“倒忘了妹妹是看帐的老手,请教有何问题?”

君娘道:“这一笔犀角,自上而下似乎有数处改动。”仔细看过道:“君娘不通医药,也不晓得行情。只这笔迹似乎是水牛角片,下面五百钱,改做犀牛角五万钱。‘尸’乃后加,‘百’改做‘万’。”

云娘细看过,似乎确有不同,只看不明显。

君娘取来向光一照道:“书写日期相差有别,墨迹新旧不同。想来是正常记账,待封了帐后才私下改过。”翻看几页道:“此乃老手,譬如水牛二字写得小些近些,以便后加。别人写字,由‘百’改‘万’颇难,而他的字体却容易,‘万’字草头横连,第二竖故意成撇,分明是练成的。”

云娘点头道:“这账房主事早知他有手脚,只拿不得实证。妹妹好眼力。”

君娘道:“平素人讲五十千钱,而不讲五万钱。我一时便觉不妥,这才细看。其余如天冬改做麦冬,人参改做元参,干姜改做生姜等等。”

云娘道:“怎又向便宜处改?”

李路道:“总价不改,货改成便宜物事,便是暗中提了单价。这分明是与库房勾结,不然单账房有何好处?”

云娘道:“情形比我想象还严重些。库房已交与封防,暂时无事,正欲处理账房,可好妹妹便来了。便想请君娘妹妹为我主帐,可肯屈就?”

李路笑道:“杜妹妹正忙着做嫁妆,怎生来得。”

云娘便是一愣。

君娘便道:“哪个要嫁。我便来帮姐姐做事。”

李路笑道:“大礼总须要过,不然莫谷怎向大家交待。”

云娘便笑道:“也好。妹妹帮我这一阵,我来为妹妹筹措嫁妆如何?待妹妹要成礼了,我再寻人接替。”

君娘心中有些乱,一时理不清楚。

八十二、寻方

金三改回旗号,生意又遭波动,这日在临安酒楼独自饮酒排遣。

却有人走将来共饮,金三看时,便是徐先生。

金三道:“徐先生好风光,白日一副郎中打扮,夜间却是遍身绮罗。”

徐先生笑道:“哪里哪里,你金老板做的是大生意,我不过讨口饭吃,还需不顾斯文体面。”

金三道:“徐先生是读书人,还顾着什么斯文。江湖人挣得银子便是体面。”

徐先生道:“听闻金老板前些日稍有不顺?”

金三只道:“一时大意了。”

徐先生笑道:“你家业大,这点事情不过九牛一毛。”

金三道:“还出得起,不过这成方不多、制药不精终究是我心病。”

徐先生笑道:“方子还不容易?”

金三道:“成方不同汤药,可以因人施为,定要摸索钻研,才能定型,非一日之功。”

徐先生道:“剂量或者小有出入,无非疗效不佳,寻常主顾哪里明白?着你的郎中多费些口舌,阴阳五行,相生相克,颠倒讲得通。”

金三不由举起大拇指:“厉害,徐先生做郎中时间不长,却深得三昧。若道看得病的郎中,我那里也有几位,偏脑子不大灵光,不会做生意,常讲我成药方子不能因人而异,品种不全。可口舌过得去的,他医术又不成,常吃主顾来退货闹事。”

徐先生轻轻一笑,拿指头敲着桌子。

金三道:“求教。”

徐先生笑道:“肾虚便有六味丸,中暑便用正气丸,只须大路不差便是。至于肾虚中甚么阴虚阳虚,兼带其他症状,本应加几味,但你是卖成药的,卖的便是方便,总不能在成药外再加草药让人家回去熬,左右用六味丸便无大错。大不了主顾还有头晕的,再开一瓶天麻丸同服,眼花的再加一包逍遥散。”

金三道:“有道理,有大道理。这一来成药不仅不是短处,还可多卖一种,多做一道生意。怪不得徐先生如今生意做得好,这运筹确实厉害。看来还是从孙先生处得了些真经。”

徐先生便哼得一声。

金三以为言语得罪了他。

想起为孙先生刻印书籍之事,徐先生不满道:“虽道是师兄弟,却从不曾用心帮衬些。其实《运筹经》也不过是抄些兵家纵横家之书,改头换面罢了。这运筹中的种种内容还不是从老师处学的,大家各凭所悟。只这书名还是我拟的。”

金三也道:“前时请他出山,却还不肯。”

徐先生道:“只怕是他心虚无底。”

金三笑道:“只怕果有些底气不足。”

徐先生道:“自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金三敬徐先生一杯酒,道:“方子其实还可从《千金方》中抄一些,左右孙思邈是我百药门始祖,用他方子再合情合理不过。只我下属制药工技艺不精。”

徐先生便又轻轻一笑,拿指头敲着桌子。

金三又道:“求教。”

徐先生却不愿多谈了,只拿指头蘸酒在桌面上写划。

金三见他来回写的似是‘回’字,便问:“回长安?师兄弟中有是有制药制得好的,只怕不大肯来江南。”

徐先生微闭着眼不作答,继续写划。

金三想来想去想不明白,便欲会账。手伸进胸口,摸到铜钱,便看见桌子上画的便像铜钱了。

金三便领悟笑道:“金某不是无信义之人,若得徐先生指点,定当厚报。”

徐先生还是不睁眼。

金三道:“我每月派去先生处一名郎中,供先生驱使教诲,束修每月三缗。”

徐先生便睁开眼道:“药工不精,换人便是。”

金三心中大骂:“废话。骗子。狗屁不如。”又不好立马收回自己的话,便道:“杭州城能制药者,屈指可数,众安堂的挖不来,难道去寻百草门?”

徐先生摇头道:“不在杭州。只不知你肯不肯见一个中人?”

金三道:“甚人不肯?”

徐先生道:“正气堂中制药的老伙计如今心有不满,可以挖将来。唯只须宋九做中人,只怕你不肯见他。”

金三奇道:“为何不见?”

徐先生道:“前时不是小有龃龉。”

金三笑道:“生意场中,无永远朋友,亦无永远敌人。”
八十三、拒婚

西湖风光旖旎,白堤上桃花正盛。

君娘折一柳枝,坐在岸边,只不住点水。

莫谷笑道:“娘子还不快与我回家去。”

但见水中涟漪,除了柳枝点水,还有垂泪。

莫谷道:“大好日子,怎好流泪?”

君娘缓缓抬起头道:“思前想后,婚礼还是莫办吧。”

莫谷大惊:“娘子何出此言?”

君娘叹口气道:“妾无德无能,不敢忝占其位。”

莫谷笑道:“怎又来了。我方是无德无能,莫说家业,便是聘礼还要师兄弟帮衬。幸得泰山不弃,已经应允,如今正要选定日子。只是娘子今后随我却要受苦了。”

君娘道:“侍奉夫君,不敢言苦。莫郎前程似锦,〃奇〃书〃网…Q'i's'u'u'。'C'o'm〃本应寻一高门贤淑,光大门庭。妾出身寒微,不谙家务,实难当正妻之位。”

莫谷道:“我如今身入江湖,谈甚么前程。娘子愿嫁,已是垂怜,别无他心。”

君娘道:“怕的便是你别无他心,所以如今便要商议,你须应允。”

莫谷笑道:“好娘子,休捉弄我。自来只有娶妻怕妒妇的,哪有嫁人先做妾的。”

君娘正色道:“妾实心诚意,青天不欺。”

莫谷叹口气,烦恼中生。

君娘道:“莫郎,我非一时任性,实在是考虑多日,唯有如此方能两全其美。”

莫谷苦笑道:“何来其美?”

君娘道:“莫郎本是重情义的人,所以晓得你绝不会弃我。然而心中最爱者,莫郎便不想么?”

莫谷道:“心中唯你一人,何来他爱?”

君娘道:“云娘姐姐超我十倍,正是佳配。如今她新寡,何不重续前缘?”

莫谷斥道:“人家名节要紧,休的胡言。”

君娘道:“可见你关心。莫郎,孀居再嫁,也是寻常事,莫非要姐姐守一生?”

莫谷便道:“云娘如今众安堂好大家业,怎会返回娘家再嫁?再道她便再嫁,与我无干。”

君娘将柳枝递到莫谷手中,莫谷抛入湖水。

君娘便道:“折杨柳,好别离。女子一生只求嫁一好夫君,有人疼惜,便算家有万贯,又怎当得一生孤苦。云娘姐姐是聪明人,所以她不过继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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