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兴春] 橱窗里的荷兰赌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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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兴春] 橱窗里的荷兰赌徒- 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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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 第1期   … 每期一星
李兴春
        红桃:运河孤波
    科学史上第一个有明确记载的孤波大概是英国的“运河孤波”。说到孤波以及类似的自然现象,本来应该是古已有之,不过都没有被人们认识到。1834年,一位英国工程师在观察运河中行进的船只时,偶然看到一艘船摇晃的船头挤出了一堆水花,高约0。3米到0。5米,长约10米。当船突然停止,这堆水花仍然保持自己原有的形状,以每小时13公里的速度沿运河向前传播,一直传了3公里才逐渐消失。感到惊讶的工程师也骑马沿运河追了3公里。后来他向英国科学促进会提交了一份报告,认为这个孤波实际上是一个流体力学方程的解。
    在随后一个多世纪里,研究孤波、孤子、湍流、混沌的非线性科学就蓬勃发展起来了,到21世纪它再次成为时髦,而推动这个时髦的竟然是两个职业赌徒。他们虽然是职业赌徒,同时也是业余数学家,据说是出于赌术上的需要才研究数学的。这其实并不稀奇,因为和非线性科学密切相关的概率论——当然也是他们研究的重点——就源于赌博。1654年,法国一位军官写信给著名数学家帕斯卡,叙述他在一次赌局中好不容易将骰子掷到80点,领先对手几十点,使得对手取胜的机会极为渺茫。这时如果警察来搜场中断了赌局,赌注该如何分配?他是否应该获得全部的赌注?帕斯卡又写信把这事告诉了著名的“业余数学之王”费尔马,两个人约定各自进行研究,最后同时亮出答案。结果当然就像中国古代的诸葛亮和周瑜在赤壁大战前各自亮出手心里写的火攻字样,他们戏剧性地“英雄所见略同”,在无形中奠定了概率论的基础,这叫“伟大的科学诞生于肮脏的事件”。
    两名21世纪的职业赌徒显然并不持有这种道德观,他们时常在网络上热门的“赌文化论坛”进行辩论,宣传各自的学术观点并弘扬“赌文化”。不同于帕斯卡和费尔马,他们的学术观点针锋相对,虽然都能很好地引入概率论进行非线性科学的研究,各自的取向却是大相径庭。简单地说赌徒之一的水永志着眼于孤波、孤子等规整的相干结构,赌徒之二的朱俊华着眼于湍流、混沌等紊乱的随机运动,这恰好是非线性科学的两个不同侧面,就像硬币的正反两面一样。其中以水永志的观点似乎更为独特和出彩一些。可以这样想像:如果他们也看到一个运河孤波,朱俊华会像那位英国工程师一样骑马追下去,观察到了尽头的孤波怎样从有序复归于无序;而水永志会拨马缓缓逆行,思考孤波是怎样从最初的无序中诞生出有序的。
    一排大大小小的鱼缸映出一个小伙子显得机智的面容,他健硕的身躯已经在鱼缸前站了半天,欣赏着鱼缸里的金鱼、热带鱼。他特别注视的是一种彩色尾鳍和臀鳍、红色背鳍、全身浅绿色带12条黑色斑纹的鱼,每条大约有七八厘米长,梭形的体态使它们游动轻松自如。水永志走了过来。
    鱼是他养的,这里是他坐落在郊外湖区的一幢小别墅。小伙子是他上门的访客,叫展建军,年纪不大,来头不小,身份是国际刑警组织某个反智能犯罪秘密机构成员。
    水永志和展建军已经是第三次见面了,展建军来找他是为了几桩涉及到使用高科技手段进行网上赌博诈骗的案子。每次的调查结果都使展建军感到不满意,只好又来找他,尽管水永志每次都证明了自己和这些案子毫无瓜葛。
    “这叫斗鱼。”水永志说,“有一段时间流行用斗鱼赌博,训练好的斗鱼可以比斗鸡、斗画眉、斗鹌鹑、斗蟋蟀更刺激。”
    “我玩过。”展建军说,“现在好像又不时兴了,大概总是因为国外传来的东西,国内还不习惯吧?”
    水永志:“这你就外行了,斗鱼是正宗的国粹,据说我们的老祖宗在宋朝时就开始玩斗鱼了,很多好的斗鱼就产在华南地区。”
    展建军:“你的斗鱼养得不错,我原来养的那些斗鱼也和你的差不多。”
    两个人又一同看着鱼缸欣赏一会,展建军提起了另一桩事:“现在赌博界流传一种说法,说你要和朱俊华来一场世纪大赌局。你们两个是当今赌界最出名的人,但从来没有面对面交过一次手,这次是不是要一决高低了?”
    水永志和朱俊华是“赌文化论坛”上的论敌,现实中却从没有对赌过。全世界的赌徒们都希望有个机会能看到他们坐下来赌一场,那将是一场促使肾上腺素疯狂分泌的赌局。
    水永志笑了笑:“外界有很多误传,我虽然好赌,但决不至于把赌博当饭吃,更不会违反国家法律去和朱俊华进行什么世纪大赌局。”
    展建军有心诱供:“我个人不赞成赌博,特别是职业性的赌博,不过我的工作不是抓赌的。我偶尔也买买彩票碰个运气。”
    水永志懒得上当:“不管怎么样赌博总是不该提倡的。”看见展建军又把注意力集中到斗鱼上,水永志默不作声地观察了他一小会儿,开口说,“展先生这么有兴趣,是不是想随便玩玩?就用斗鱼小赌一场。”
    展建军:“我有几年没碰这玩意儿了。几年不见面生,几年不练手生,再说我的斗鱼早就死光了。不过真要斗起来,我相信几年前的功夫还没丢。”
    水永志:“我这里的斗鱼多的是,展先生是客人,随便挑几尾就是了,难道我还收展先生的租金?自从斗鱼不再流行,我也没机会练了,这几年养斗鱼也纯粹成了观赏。”
    展建军:“水先生,这可是你养的斗鱼。你想想,我能让你养的狗不朝陌生的客人叫,反去咬自己的主人吗?”
    水永志一笑:“那就算了。展先生以后要是还有兴趣,我知道一些专门卖斗鱼的网址,展先生在那里挑上一些好的,下次见面的时候我们再赌也可以。”
    “其实呢,”展建军围着鱼缸转来转去,“我并不是多疑,我绝对相信水先生的斗鱼没有什么问题,只不过我执行公务期间,这不太好吧?”
    水永志:“就算你是国际刑警,也得有个休息娱乐的时候吧?我看不如这样,我们赌小一点,谁都伤不了皮毛。”
    展建军摇摇头:“还是不好,虽然说我对斗鱼多少有点研究,但毕竟你是赌王,我跟赌王赌,那不是伸长脖子找套子钻吗?”
    水永志真有点好笑:“赌王也不是样样都精的,赌王也会输,别说我还不是什么赌王。你再看看,我这些斗鱼,这一条你注意到了吧?它叫‘毒枭’,产在金三角地区,听这名字你就知道它有多厉害了,它是我所有斗鱼中最棒的。展先生真要赌,我养的鱼让你选,你选了之后我再选,这样算公平了吧?”
    展建军已经有点心动手痒了,事实上他观察半天,发觉所有斗鱼中最棒的并不是这条“毒枭”,另外有一条比它还棒,水永志对这方面难道不在行,自己养的鱼一直没看出来?再说他的话也对,光知道他牌技精,却从没听说他斗鸡斗鱼也精。展建军指着自己认定比“毒枭”强的那条鱼问:“这一条怎么样?叫什么名字?”
    水永志:“这一条也不错,是越南产的,我就给它取名‘越战老兵’。你看它是不是就像穿着迷彩服的越战老兵?”
    展建军:“那我就选这一条吧,不过真不好意思,这成了‘将你的骨头熬你的油’,明摆着是你吃亏了。”
    水永志:“本来就该你先选,就像我洗牌就该你抬牌一样,没什么吃亏的。既然你选了‘越战老兵’,那我当然就选‘毒枭’了,不过请先等一等,我看现在也到了它瘾发的时间了。”
    展建军瞪大眼看见水永志取来一支香烟粗细的迷你型小注射器,捞出“毒枭”给它注射了一针——大约是海洛因。过足了瘾的“毒枭”一放回水里就欢蹦乱跳,比原来更精神。
    展建军:“这鱼居然还有毒瘾?”
    水永志:“是呀,我也弄不清它是怎么染上瘾的,也许就因为它是生在金三角那个地方吧。我听说有些毒枭光是制毒贩毒,自己不吸,它这个‘毒枭’看来就是以贩养吸的那种了。”
    展建军看着水中的“毒枭”确实非同一般,厚起脸皮转向水永志:“水先生,干脆我还是选‘毒枭’吧?我想看看有毒瘾的斗鱼是怎么斗的。”
    水永志又是一笑:“随你便,我已经说过,我让你先选。你选了‘毒枭’,我就选‘越战老兵’吧。”
    讲好了赌注大小,坐下来正式开赌之前,展建军又犹豫了一下:“水先生,关于我跟你说的牵涉到几家网上博彩公司那件事……”
    水永志截断他的话:“展先生,以后还有的是时间谈工作,我们现在是在斗鱼,一切都等到斗完鱼再谈,OK?”
    “毒枭”和“越战老兵”很快咬斗在一起,它们鼓着鳃互相追逐,张开的鳍像迎风涨满的几幅五彩船帆。它们身体的颜色也在迅速发生变化,先从浅绿变成红色,又从红色变得红里透紫,最后变到发出金属般光泽的青黑色,十分好看。每当打斗一停止,鱼体颜色又会重新变得黯淡。几个回合下来,“毒枭”场场得胜,展建军面前很快就堆满了花花绿绿的钞票。而且他又提出如果发现“毒枭”出现萎靡不振的迹象,他有权要求再给它注射海洛因,水永志也答应了,看来今天是稳操胜券,赢定赌王了。展建军舒服地仰身往椅背上一靠,俯视赌局和对手,得意地说:“水先生,你的‘越战老兵’看来真是退役的老兵,说起来你给它取这名字也真不吉利,难道你忘了历史上的越南战争是以失败告终的?”
    水永志还是微微一笑:“展先生,先赢不算赢,先输不为输,打球要看后半场嘛。”
    展建军的同事兼老搭档欧阳国庆正开着车在大街上找泊车位,手机响了,他抓起来一听正是展建军的声音:“欧阳,你现在在哪里?今天天气好吗?”
    欧阳国庆:“我正在街上找停车的地方,今天天气不错。”
    展建军:“欧阳,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替我回家拿一样东西。”
    欧阳国庆:“拿什么东西?”
    展建军:“一套衣服。”
    欧阳国庆:“我现在离你的住处有上百个街区,而且还要办事情。你不是去找那个有名的水永志谈话吗?到底出了什么事,你拿衣服干什么?”
    展建军:“是这样,我正在一家芬兰浴室洗芬兰浴,没想到衣服被人偷走了,我光着身子怎么出来见人?所以才请你帮我拿一套衣服来遮羞。”
    欧阳国庆:“放屁!如果你真的洗芬兰浴被偷了衣服,这座城市任何一家芬兰浴为了顾客声誉,都会白送你一套新衣服请你出门。如果老板真的让你光着屁股跑出来了,第二天他的生意就别做了。我很忙,没时间拿你的什么衣服。”
    展建军在电话里叫了起来:“拜托你,看在咱们兄弟多年交情的份上,你就随便在大街上帮我买一套衣服吧,要买最便宜的。我在湖边水永志的别墅里等你,以后我会还你钱的。”
    欧阳国庆带着在体育用品商店买来的一套廉价运动服,驱车赶到水永志的别墅,进客厅来看见水永志还坐在赌桌边,慢条斯理地清点赢来的现钞。展建军的信用卡、手表还有全身衣服都堆在他面前。欧阳国庆问:“展建军呢?”
    水永志抬起下巴指了指卫生间。
    欧阳国庆走进卫生间看见展建军光着身子抱头蹲在角落里,全身只剩下一条内裤。等他穿好了运动服,欧阳国庆把他领出来低着头站在水永志面前,欧阳国庆忍住气:“水先生,你做得也太绝了吧?就算展建军确实是连衣服都输给了你,难道你就真的眼睁睁看着他在你家里光着身子出不了门?他好歹是你的客人,你连客人的钱都好意思赢个精光?”
    水永志往椅背上一仰:“欧阳先生,这叫桥归桥,路归路,赌博场上无父子。我还不至于在乎展先生的这点钱和一套旧衣服,以后我会用十倍的价钱赔还展先生,就算为我招待客人不周表示歉意。但在今天,此时此刻,我赢的就是我的,我必须一样不剩地拿走,这是我的规矩。”
    欧阳国庆气呼呼地领着展建军往外走,展建军一直低着头,觉得没脸见人,走到门口水永志又叫住了他们:“欧阳先生,我看你最好现在就用钱把他刚才抵押在我这里的工作证赎回去,别的东西我敢留,这国际刑警组织的工作证我可不敢久留,再说这玩意儿对我也没什么用处。”
    过了几天展建军都还在向欧阳国庆感叹:“老弟呀老弟,水永志真是厉害呀!不愧赌出了那么大的名声,就因为他,当哥的几十年的这张老脸几个小时就丢光了。”
    欧阳国庆也直摇头:“叫我怎么说你好呢,明天还要为那几桩案子去见另外一个赌王朱俊华,你别再跟他赌了。”
    展建军:“不赌了不赌了,明天无论如何你得陪我一道去,就算我想赌你也不能让我赌了。”
    第二天欧阳国庆只好陪他去,但朱俊华托辞不见。接下来的几天又跑了好几趟,朱俊华都不愿见他们。他们知道朱俊华心存疑忌,根据掌握的朱俊华的一些背景资料,这个人虽然也赌技高超,又是业余数学家,但过于看重赌术和数学随机性的一面,也许正因为这一点,他在生活中也是极其迷信,动辄看个吉数凶数,展建军和欧阳国庆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犯了他什么不吉利的数字。最后一次,他们偶然地在朱俊华开办的一家公司的职员餐厅里看见了他,他独自坐在一张餐桌边计算着什么,面前放着一台小型随机数字发生器。这一次不管他高不高兴,机会难得,展建军和欧阳国庆无论如何都要和他谈谈了。他们走过去在餐桌边坐下,朱俊华只抬头瞟了他们一眼,就埋头只顾算自己的。随机数学发生器的液晶屏上这时正跳出一个数字:88237876。
    展建军猛地一拍餐桌:“好数字!没想到咱俩一走过来,这偶然碰上的数字就包含了一个友好数,这是天意呀!天意正说明我们拜访你完全出于友好的目的,你没有理由总是不理我们。”
        黑桃:自私的友好数
    朱俊华停下了手里的计算,抬眼看着展建军:“怎么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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