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非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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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非阳光- 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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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真的委曲求全,忍气吞声,字里行间却铿锵有声,沾满一言不合,拔刀相见的味。

稍不提防,宁舒温柔一刀就靠着脖子来了,我含笑不答,漫不经心把玩着手里的酒杯。

外人看起来,大概都以为我有奇招制胜,所以胸有成竹。

其实,惭愧。

父兄两代豪杰,我从出生那日耳濡目染,就只学到那么一点可怜兮兮的装模作样,名副其实的色厉内荏。

一边悠然晃动酒杯,嘴角噙笑,一边动作潇洒地回头,扫林信阿旗一眼。

不知道的以为我打眼色下命令,谁料我这高深叵测的眼色,本质上只代表一个赤裸裸的问号——怎么办?

林信看起来比阿旗有良心,终于不忍,好像打算开口。

我几乎就要松一口气了,看着他嘴唇刚掀开一点,蓦然,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可恶!

「喂?」林信掏出手机,淡然听了一下,只「嗯」了一声,就挂了。

这种时候的气氛总是微妙难言,连忽明忽暗的淡紫色灯光也成了危机重重的信号。而我和宁舒,俨然是一切危机隐藏的中心点。

林信挂了电话后,很随意地站起来,走到我身边,弯下腰,向我附耳汇报。

如此作为,确实使我身为老大的威严大有提升,尤其众目之下,简直有生杀大权操之我手的感觉,仿佛是战是和,只看我一时高兴与否。

自尊心很满足?

大错!

因为林信附耳所说的,实在是一番糟糕到极点的话。

他说,「宁舒有备而来,不但这里,我们其它几个大场子都被盯上了,有心算无心,这时候翻脸有输无赢。君悦,你要能屈能伸。」

我默默听着,仿佛得到一个小小的惊喜,表情愉快地点头。

笑得虽艰难,总比惊慌失措好上半分。

林信走开后,我看向宁舒,赞道,「宁老板真是领导有方,老大出门散心,手下一班兄弟却不忘工作,还在外面加班加点。」

宁舒目光深深瞅我一下,随意地说,「所以,你也该知道我是多诚心诚意,交你这个朋友。」

说完,提起桌上一瓶满装烈酒,拧开瓶盖,直直递到我眼前。

「君悦,你给我面子,我就给你面子。」

他谋定而后动,外有调动起来的大批人马,说话居然不但没有一点嚣张气焰,还温和友善得令人感动。

这个面子,怎能不给?

连林信都说了,要能屈能伸。

能屈能伸的道理,不但林信,连我都明白。

只不过一刹那,几张面孔从脑海中刷得掠过,父亲、母亲、大哥,安燃……这些面孔带给我的熟悉和亲昵,须臾之间蓦地腾升,疼痛般的思念,穷凶极恶地爆发,几乎把泪水逼出眼角。

他们之中,即使只有一人在。

若安燃在……

宁舒的手一直停在半空,稳稳持着那瓶烈酒。

我深深吸一口气,接了过去。

全满的酒瓶过分沉重,手腕渐渐颤抖起来,可笑我到此刻仍本能般的希望保全一点颜面,唯恐被人看出端倪,飞快地举起瓶子,装作痛快地仰头畅饮。

烈酒下喉,火辣辣,烫到我直想大哭。

原来没有别人庇护,要寻一点立足之地如此艰难。

面对安燃,我可以任性,发泄,痛哭,咒骂,自暴自弃,只因为,他是安燃,变得再狠毒,再可怕,他仍是我的安燃,仍会无可奈何,放心不下我。

面对宁舒,我却必须面对弱肉强食,屈辱求全。

安燃,我仰头,狂灌着灼喉的酒,在心内哭着叫安燃。

这一刻,我不惜献出生命,只求安燃再出现在眼前。

原来狂妄任性和肆无忌惮,只在最深爱你的人身上才能得到一次又一次的原谅。

这一又一次,每一次都价值连城,我却挥霍着,用到尽了,沦落到连哭的权力都失去。

强颜欢笑,喝自己酿造的苦酒。

一瓶,远远不够。

我狂饮了一瓶,腹中烧得难受,手背压着唇半天没能做声。

宁舒赞一声,「好,有点骨气。」

第二瓶,又递了过来。

阿旗站起来,走到我身边,我轻轻推开他,示意他不要做声,从宁舒手里接过酒,大口大口地灌着自己。

痛得厉害,就会麻木。

喝下第二瓶,反而不觉得痛了,只有胸里心脏砰砰乱跳,眼前一切都变得朦朦胧胧。

从前放纵夜饮,总要躲着安燃。

若被他从酒吧抓出来,多要受到恨铁不成钢的训斥,然后立即带回家中。迷迷糊糊的状态,洗澡换衣都是他一手包办,恐怕还要他抱上床,盖好被子,守上一夜。

我却,很嫌他烦。

到这日终于自由,畅饮两瓶,醉得生不如死,却不得不逼自己清醒,硬挺地站着。

很明白,无论是眼泪、酒醉、胃痛或失落,在不相关的人眼里,并无意义。

不爱你的人,不会为你心疼。

两个空瓶放下,听见一阵掌声,夸张的叫好和赞叹,溢满一丝丝看热闹般的无情。

我摆手要林信不要过来,和宁舒打个商量,「宁老板,唱歌我不在行,五音不全,实在不敢献丑。不过小时学过一段日子钢琴?不如以弹代唱,给你赔礼道歉,如何?」

宁舒颇有风度,毫不犹豫地答应,「君悦少爷肯大展身手,我真有耳福。」以身作则地举起手来,首先鼓了几下掌。

凡是他带来的兄弟,全部配合地跟风,一个劲地起哄拍掌。

顿时掌声如雷。

阿旗本来被我示意不要插嘴,现在又走了过来,对宁舒说,「宁老板,我们老大不及你海量,已经醉了,钢琴这种斯文事,醉醺醺的也弹不出什么。你在道上德高望重,出名的气量大,请包容一二,这一曲不如留到以后,你看怎样?」

宁舒耐心听阿旗说完,才笑了笑,「兄弟,你这番话确实一片忠心,可惜说的不在理。」

「别说什么德高望重酒量大小的废话,眼前一群江湖兄弟,谁不是靠自己本事站在这?」宁舒问,「安老大既舍得让他出来行走江湖,就该料到会有今日,是不是?」

不愧是宁舒,连阿旗都哑口无言。

场面冷了下来。

我耳中嗡嗡地响,但两人说话大致还听得清楚,遇见这阵沉默,被四周射到的视线错杂穿刺着,心头如塞了一块大石,抑郁难忍。

我勉强扯个笑容,教训阿旗几句,「你会弹钢琴吗?谁说醉醺醺弹不出什么?在宁老板面前班门弄斧,不让你见识也不行了。」

提着一口气,朝厅中表演台走去。

区区十几步,双脚像踩在棉花上一样不实在,我咬着牙,好不容易登上台边的那级阶俤,趔趔趄趄地找到钢琴,摸索着坐下来。

眼前天旋地转,所有东西都多了几重边影。

我几乎只靠着手的感觉把琴盖翻开,半麻痹的指尖在黑白琴键上挪动半天,才迟钝地按下一个音。

自己都听不出那是什么。

恍惚地随便使唤着指尖,我仿佛是在梦中听见那钢琴声,断断续续,扭曲的凄厉惨淡,偶尔指尖一滑,弹动高音震颤,如哭到气绝前的哽咽。

或许酒喝得过分了,四肢和大脑严重脱节,等听到掌声如雷贯耳,才发觉指尖停了动作,自己在钢琴前不知呆坐了多久。

宁舒已经走上台,站在钢琴前面,似乎对这一曲还算满意。

我脑里什么也没想,抬头看他。

宁舒叹气,「君悦,你生错家门。」

他说,「若当个钢琴家,岂不比黑道强?」

我看着一个东西向我伸来,但神经却被酒精麻痹到迟钝,片刻之后,才知道他捏住了我的下巴,正挑起来仔细打量。

我下意识地别过脸。

宁舒并不勉强,自己主动把手收了回去,随即,侧了侧身,以背遮着台下众人视线,以彼此间仅能听闻的声音,漫不经心地问,「江湖险恶,不是你有本事玩的游戏,有没有考虑过找个比安老大更硬的靠山?」

我脑子正彩云乱撞,懵懵懂懂,听到这个,只是本能般的又看他一眼。

宁舒说,「考虑一下。」

给我一个笑容,转身下台,领着一干手下,潇洒气派地扬长而去。

危机化解,我强撑到最后一刻,摇摇欲坠。

遣散无关人等,大厅清空,伪装顷刻碎到彻底,伏在钢琴下,吐得天昏地暗。

酸气溢满口舌。

胸口沸腾汹涌的恶心,和吐出胆水的空胃,混在一起难以形容的痛苦。

吐了很久,空胃还不甘心似的,继续一阵阵强烈收缩?像曾遭到过度压迫的胜利方,明明已把敌人统统驱逐出境,还不甘心地癫狂呐喊,对四处鸣枪,发泄恨意。

吐到浑身脱力,林信手急眼快,一把扶住差点栽下地毯的我。

等我喘息一阵后,问我,「好点没?」

我怔然,然后才动了动唇,难得地实话实说,「怕是好不了了。」

如何好得了?

两瓶烈酒,也没能麻醉神经。

狼狈不堪,痛彻肝肠,我仍能想起自己失去了安燃。

阿旗送来一杯温水,让我漱口,问,「君悦少爷,天黑了,我们送你回家,好吗?」

我就更觉凄然。

阿旗说,送我回家。

送。

我想知道安燃在哪,我想听,安燃那句熟悉的话。

「君悦,我带你回家。」

他带我回家,不是送,是带。

拖着手,或搭着肩,甚至打横抱着,在深夜里,有风轻轻吹拂凌乱的发,有人,带着寻回的心爱,回家。

安燃。

带我走,安燃。

你答应过,若要离开,会带着我走。

你给过我那么多深深承诺,我曾奢望一个不落,统统实现。

如今,我已经不敢贪心。

若有可能,一个就好,只要你把这一个信守到底。

带我走。

带着我,不离开我。

你答应过的。

我无声地,对不知身在何方的安燃苦苦哀求,眼泪凝固在心底,连一滴都哭不出来。

第四章

腹中物吐到尽,对渗入血管的酒精却无能为力。

我浑浑噩噩被阿旗扶上车,看着车窗外街灯一个一个闪过,犹如心内闪过一个一个冰冷的恐惧。

迟钝地思索。

这迅速掠过的光明,冥冥代表什么,而我却一个一个错失,留不住任何一点。

街灯的光,如斯温柔,往日司空见惯,不觉如何稀罕,居然未意会到,若没有它,道路便只有漆黑。

燃,是哪个燃?

燃烧的燃。

我笑,那就是光。

阿旗见我眼也不眨地盯着窗外,想把窗帘升上。

我拉住他的手臂,无力地说,「不要。」

阿旗说,「君悦少爷,你醉了。」

我说,「我想多看这街灯一眼。」

阿旗顿了一下,仍是那句,「你真的醉了。」

我摇头。

没有醉。

我怎么可以醉?

这里再没有一双温柔臂膀随时等待着我,再没有一对结实的大腿,心甘情愿被我当成枕头使用,让我兴之所至就能倒下,闭目,无忧无虑入睡,去寻一个好梦。

没有了这些,我有什么资格醉?

唯有,唯有绝望地支撑着,不倒下。

我绝望,看街灯飞快倒退,无力阻止。最后一盏灯在视野中渐去渐远,车拐入大门时,便失去它仅有的一点,很彻底。

冷飕飕,而又清醒,我对自己说,该下车,该回房,该左脚之后,跨出右脚。

只不该,不该再想安燃。

不再被人深爱,却还要直面残忍的人生,太艰难,太绝望。

何况还要这样痛到极点的思念?

我不要阿旗跟随,咬着牙试图自己走过长长回廊,脚步跌跌撞撞,像踩到心上无数裂痕。

每一个动作都需要勇气,我不知自己该从哪里寻找勇气,我只知道,没有安燃的地方,我将一直这样悲伤不安,无依无靠;同时,还必须习惯这么一个事实——自己的眼泪,因为找不到珍惜的人,而失去流淌的价值。

我隐隐约约想,也许我真的需要振作起来,找个办法,让自己别那么艰难绝望。

不要这样的,艰难,绝望。

因为在这世上,除了已不见的安燃,我不知还有谁,会在乎何君悦的艰难绝望。

思索到太阳穴阵阵发痛,扶着墙,跌撞向前,直到房门出现在眼前。

走过长廊,像完成了一段征途,我停在门前,大口呼吸着失去安燃温度的空气。

不懂。

人生为何如此惨烈?一段征途后,又是一段漆黑的征途。

想到又一个漫漫长夜在前面等着,我只好再次搜刮骨髓,不惜竭泽而渔,寻出不知还剩多少的勇气,才敢,去推开那扇意味着失去的门。

我吸气,伸手,推门。

门开了。

于是,有光逸入眼底。

我凝了。

是灯光。

书柜旁,淡淡的,晕黄的,若隐若现的灯光。

那盏灯,是安燃往日挑书时必然打开的。

光,是光。

我骤然屏住呼吸。

在心底对自己轻声说,看,是光。

那感人的亮,我被震撼至没法反应,站在门前,痴痴看。

浴室门打开,安燃从里面出来。穿着白色的长浴袍,清清爽爽,拿一块干净毛巾搓着头上湿发。

看见他,我虚弱地叹气。

只懂叹气。

把肺里所有空气,慢慢,悠长地叹出来,一点不剩,便在心底对自己,很轻很轻地说,看,是安燃。

安燃走过来,朝我打量一眼,微皱起眉,「你现在是老大,并非陪酒小姐,何必狂饮如牛,自贬身价?」

天上?或人间?

我已不知天上人间。

这熟悉低沉嗓音,前所未有使我想失声痛哭,却又不敢哭。听在耳内,一次一次,只能在心底对自己低低私语,听,安燃的声音。

他把搓好头发的白毛巾递给我,「浑身酒气,去洗干净。」

我把那白毛巾用十指紧紧抓了,怔怔站着,不放过他的每个动作,每个神态。

我看着他,目光贪婪,哪怕眨一个眼只要万分之一秒,我也舍不得眨半下。

安燃见我纹丝不动,明白般,轻笑一下,「也对,君悦少爷今非昔比,我管不着。」转过身去。

我说,「安燃。」

扑上去,伸出双臂,从后死抱着他,轻轻念这神奇的两字,「安燃。」

「安燃。」

「安燃,安燃……」我喃喃地唤,一遍又一遍,越来越急促,越来越激动,唤到自己也心酸,不能自制。

「安燃……」

热泪涌眶而出。

我终于,能哭出声来。

在值得流泪的人身边,倾尽血泪。从前,我不懂这也算一种幸福。

「安燃……」

那么多要说的话,要忏悔的告白,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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