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儿神态自若地答道:“我听说在中秋节越晚睡的人,就能越长寿。我想我整晚不睡,希望能将求来的福寿都给大少爷。”
傅倚水有些动容,握住朦儿的手,轻道:“海棠,辛苦你了,娘去佛堂和你一起给鞥琪祈福。”
“好!”朦儿使劲点点头,笑魇如花。
外面的梆子声传来,已经是二更天了,朦儿弄些凉水敷在眼睛和额头上,那凉意让自己保持着清醒。
屋内红袍盔甲的兔儿爷就在眼前,朦儿再次祈祷:保佑大少爷能快些好起来。
“水……水……”床上的滕鞥琪梦呓着,要水喝。自从孙清则改了药方,他晚上不再昏迷不醒,却时常会口渴。
朦儿听得声音,忙赶到小间,却见小童睡得正香,怎么叫也叫不醒。这孩子,赏月时偷喝了几杯桂花酒,那酒入口香甜,后劲却极足,看来不到日上三杆是醒不过来了。
朦儿看着小童憨态可掬的睡姿笑一笑,拿起自己床榻上在丝被给他盖上,天已入秋,白日里还是炎热如常,可是夜间也是有些凉意的,这孩子,不要着凉了才好。朦儿却忘记了,自己比小童也不过大了四岁,离孩子也远不了多少。
披起一件单衣,点起一盏灯笼,朦儿便蹑手蹑脚地出了门。壶里的水太凉,还是去厨房弄些热茶给大少爷喝吧。
外面的用来“树中秋”而点的灯笼有些已经熄灭了,间或才有一两盏亮着的,到了明日一早,这些灯笼便都点完了,到时候留下一下原本用来照明的,就都要撤了。
不过,月亮正挂在中天,把柔和清澈洒遍了人间,将路边的青草和树木都蒙在了一望无际的圣洁轻纱中,让一切都朦胧可辨。
朦儿过回廊,快步走着,过了燕子坞,绕过倚水轩,前方是幽琬阁,过了那里,便是厨房。
夜遇黑衣人(1)
幽琬阁前的湘竹倒影割碎了一地的月光,银白色,洒了一地,煞是好看。轻风吹过,竹影摇曳生姿,婀娜翻舞,那碎影便如满地白色花瓣,轻拂过地面。
朦儿停顿了一下,掖紧外面披着的衣服,看了一会,便抬脚准备离开。不想,嘴上忽然被捂住,脖子一紧,自己的后背便似乎已经贴到了一堵墙上。
“唔……”朦儿双手在空中乱抓,灯笼在掉在了地上,想要挣脱开这挟制,却未能成功,耳边却传来低沉鬼魅一般的男音:“你不要出声,我就放开你。”
朦儿睁大了眼睛,使劲点点头,停止了挣扎。
那人带着朦儿到了幽琬阁前一处墙角,松开了她,朦儿回头,看到一个身穿黑色斗篷的男子,斗篷上的帽子一直盖到了眉间,下面黑布蒙面,只露出了一双眼睛。那眼,是朦儿记忆中见过最摄人心魂的一双,即使是在只有月光照射的夜晚,还是可以在夜色中看到那里面透露出鹰一般的精锐。
很冷,这是朦儿看到那眼睛的第一直觉,心一颤,双手不由自主抱住自己,轻声问道:“你是谁?”
“你帮我去那边对面折一枝桂花过来。”那黑衣男子没有回答朦儿的话,只朝自己身后指了指。
“桂花?”他进滕府就是为了偷桂花,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朦儿愣在当场。
“快去,要不我杀了你!”黑衣人冷冷地说道。朦儿打了个寒战,直觉告诉他,这个黑衣人真的会杀人,并仅仅是威胁而已。
幽琬阁对面不远处,快到楚园的地方是一排整齐的桂花树,此刻,正值八月,月桂飘香,远远就能闻到,沁人心脾。
朦儿不敢耽搁,就近找了一枝坠满金桂的枝条折了下来,越想越不明白,那黑衣人为何大费周折,跑到滕府偷桂花。
但是来不及多想,人已经到了那黑衣人前面。
“喏,拿去,以后要桂花你到门口来讨就是了,到时,我折一大把给你,不用半夜三更进来的偷的。”朦儿将桂花枝递上,还顺便数落了他两句。
黑衣人却没有接过手,指了指幽琬阁左侧道:“哪里有道矮墙,你翻过去,把这桂花枝放在二夫人门前,然后敲三下门,就走开。”
“啊?”朦儿呆呆地看着他,她在滕家月余,都不知道,原来幽琬阁左侧那边有道矮墙,这个人怎么会知道得那么清楚?
“还不快去,等我杀你吗?”还是这句,可是听起来,却不像上句那么有威慑力,黑衣人的气息听上去有些不稳。
朦儿来不及多想,点了点头,照着黑衣人的指点,往幽琬阁左侧走去。
果不其然,那里真有堵矮墙,比人高不了多少,应该和刚刚那个男子的身高差不多,不过比她则要高出大半个头来。
想了想,朦儿将桂花枝咬在自己口中,退后几步,然后向前一冲,一跳,翻过那墙,便到了幽琬阁内。
幽琬阁中,一片寂静,想来丫头嬷嬷们都睡下了,却只有二楼一间房内,还亮着灯。朦儿看看那房间比其他房间都大些,应该是主房,想来是幽琬蝶的房间。
于是,拿着桂花枝从楼梯上摸索着到了那房门前,刚想放下桂花枝,却听屋内传出了幽琬蝶悠悠的叹息声。
“今日中秋佳节,鞥楚怎么还不来送桂花,难道是出事了?”
“二夫人,您别多心,二少爷吉人天相,也许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或许明后天给您补送过来呢。”接话的是娴小雨。
“不会,他年年送得都准时,从来没有耽搁过。你记不记得,三年前那次中秋,下着好大好大的雨,他不是也照样把花送到了我的门前?”幽琬蝶的语气中尽是担忧。
朦儿一惊,难道她刚刚看到的竟是大少爷的弟弟藤鞥楚,他不是失踪好多年了吗?
心中惊疑难定,看来只能去找那黑衣人。朦儿放下桂枝,敲了三下门,左右看看躲在了楼的左侧,不想,那外面披的单衣却掉在地上。来不及多想,朦儿赶紧捡起那衣服便快速离开门边。左侧,是幽琬蝶房间的窗台外。
刚站定,屋内便是一声惊呼:“是鞥楚,是鞥楚来看我了。”随着声音,门被“吱呀”一声打开,接着又传来娴小雨惊喜的声音:“二夫人,是桂花,是桂花啊,二少爷来过了
关门声夹杂着哭泣声,传入朦儿的耳际:“鞥楚,他还是不愿见我吗?”
“二夫人,二少爷哪能不愿见自己的亲娘呢?要不,他也不会年年来给你报信,告知他平安无事。”娴小雨又是一通劝。
幽琬蝶止了哭泣,悠悠地道:“也罢,知道鞥楚还活在这个世上,我就心安不少,今晚,便为他守夜,祈求上苍垂怜,保佑我的楚儿一生平安。哪怕我一生都不见他,我也愿意。
“二夫人,别多想了,二少爷既在人世,你们母子终是有相见的一天的。”娴小雨柔声轻劝。
房内又归于一片平静。
朦儿隐在窗外,听得真切,蹑手蹑脚地下了楼,原路返回,到了矮墙外,才见手中的单衣,抖开,想重新披在身上。刚拎起,去发现那单衣上有一处大大的黑点,那衣服是月牙白色的,有了污点,就算是在月夜之下,还是能看得真切。
将那污点挪到光亮处,凑近看看,竟然是有些泛红,一股刺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是血?
朦儿一惊,这血必不是自己的,那么就是那个黑衣人的。回想起来,他后来说话的气息,似乎越来越不平稳。他受了伤吗,流那么多血,伤一定很重吧?难怪他不亲自翻墙去送桂枝,原来是受伤了。那么,如果他真的是二少爷,那岂不是……
朦儿一惊,赶紧往厨房跑去。因为滕鞥琪生病,加上幽琬蝶身子一向不好,经常是药罐不离身,因此,滕家索性便把所有常用的药都放在了厨房旁的小间内,随用随取。
夜遇黑衣人(2)
那个小间有些黑,朦儿凭记忆摸索着拿到了包扎伤口的白布和一些伤药。用那件带血的衣服抱住,才朝原先那黑衣人截住她的地方跑去。
“谢天谢地,你还在这里。”朦儿见坐在地上的黑衣人,长长地嘘了口气。
“怎么去了这么久?”那黑衣人一见她来,眼中立刻带上了戒备,“事情办完了吗?”
“办完了。”朦儿点点头,然后关切地问道,“你受伤了是不是?”
黑衣人“霍”地站起身,戒备之意更浓,身上还隐隐冒着杀气,让朦儿感到不寒而栗。但是,眼前的人,有可能是大少爷的弟弟啊……
想到这里,朦儿咽了咽口水,找到自己的声音,然后递上手中的包袱道:“这是治伤的药还有包扎的白布,我不知道你的伤要用什么药,所以各种都拿了一些。”
身上的寒气稍微收了收,朦儿看到眼前男子的眼中带着一些疑惑,像是看着一包毒药或炸药。
“打开!”他冷冽地命令道。
“好吧。”朦儿嘟嘟嘴,把那包东西放在地上,然后打开来。
一卷白布,数个小瓷瓶,上面写着各式字。看着这些,那男子眼中的疑惑更浓了。但是朦儿感觉身边的寒气却忽然没了,顿时轻松了不少。
黑衣人不说话,蹲下身子,包起那包东西,拎在手里转身就走。
“你是大少爷的弟弟吗?”朦儿忽然开口。
眼前的身影忽地一滞,未转身,只冷声问道:“你是琪园的人?”
“是啊,你是大少爷的弟弟吗?”朦儿再问。
她是谁?琪园的丫头吗?可是,她怎么知道大少爷有个弟弟?“他”与她的关系似乎非比寻常。
朦儿是从琪园出来的,夜间,发饰都卸了下来,一头青丝飘在脑后,让人看不出她的身份地位来。
黑衣人回头看她一眼,眼神很是迷离。如果不是丫头,怎么会叫称呼“他”为大少爷呢?难道是通房丫头?不会,“他”大病三年了,绝没有精力收通房丫头。
看看天色,已经快四更,黑衣人不再犹豫,转身,大踏步往前走。
“哎,你可以在这里上完药再走的。”朦儿叫一声。
“不必了。”他拒绝,“还有,今天的事情,你最好不要对任何人提起,要不,我保证你看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大少爷也不能说吗?”朦儿天真地反问。
“除你之外任何人,都不能知道。”他忽然觉得不放心,“你发个毒誓!”
“发誓?”朦儿一愣,“好吧,如果我把今天的事情说出去,让我,烂嘴巴,烂舌头……”
“好,如果今天的事情你泄露半句,就让你下拔舌地狱!”眼前的人虽然没回头,但是那话却让朦儿一阵胆寒。好冷好恐怖的人,这人,真的会是大少爷的弟弟吗?两兄弟,一个极致温柔,连人心都能暖透;令一个,却极致冰冷,让人如坠冰窖。差距如此之大,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哎呀,大少爷的水!”朦儿忽然一拍脑门,急匆匆地往厨房跑去。
结果,等朦儿拿着热茶水到了琪园的时候,东方已经亮了鱼肚白。
扶起滕鞥琪,将杯中水递到他口中,动作轻微而温柔。
滕鞥琪悠悠睁开眼,看着朦儿道:“你这么早就起了?”
“不是,我没睡!”朦儿的脸色极尽自然,仿佛一切就该这样。
“为什么没睡?”滕鞥琪讶异,心中闪过关于中秋的传说。
果然,朦儿张嘴道:“我在守夜,为大少爷守夜。”
“为我守夜?”滕鞥琪更惊讶了。
“中秋节,越晚睡,就能越长寿,我每天能健健康康的已经是很有福气了,所以我想替大少爷守夜,把求来的阳寿和福气都给大少爷。”朦儿歪着头,满脸向往,似乎已经达成了她的愿望一般。
滕鞥琪忽然百感交集,指指那茶杯道:“你先放着。”
“好,你待会想喝了告诉我,我再给你……啊……”朦儿话还没说完,已经被滕鞥琪拉入了怀中。
用尽了全身所有的力气,只能将毫无防备的她拉入自己怀中,滕鞥琪再一次感觉悲凉起来。想想萧落烟的话,又赶紧将这情绪甩出脑外,他说得对,自己若没有对抗病魔的勇气,那病就更不会好了。为了现在怀中的人儿,他也要与命运抗争一下。至少现在,他用力,可以将她抱在怀中了不是吗?
朦儿猝不及防倒进滕鞥琪的怀中,刚要起身,却听见耳边传来暖如春风的话语:“别动!”
那话语如磁铁一般带着吸引人的魔力,让朦儿停止了动作。老实说,滕鞥琪的怀抱其实挺舒服的,虽然因为多年病痛让身子显得有些单薄,但是身上却带着丝丝暖意,久了,便让人……产生了困意。
朦儿闭上眼,索性把脚也放到床上,找了个舒服的位子,然后,沉沉睡去……
一夜未眠呢,又受了黑衣人惊吓,爬墙又爬楼,现在早就疲惫不堪了。
滕鞥琪修长的手指撩起怀中人儿的一缕青丝,慢慢滑落,然后手落在她肩上,露出一丝苦笑。看来自己的魅力不足啊,在自己怀中的女子,竟然睡着了……
笑着闭上眼,才五更天,还可以再睡一觉。只是,他没有发现,房内衣架上,少了一件单衣。
所以,等傅倚水带着香菱走进琪园的时候,她便看到了这样一个景象:朦儿卷缩在滕鞥琪的怀里,睡得正甜,而滕鞥琪靠在床头,脸带微笑,睡得正香。两个人,连呼吸都同步进行。
“大夫人,她们……”香菱瞪大眼,惊呼出声。傅倚水赶紧“嘘”了一声,拉着香菱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顺便,帮这对小儿女将房门关上。
“大夫人,大少爷和大少奶奶……”香菱还在问。
傅倚水的脸上难得带了些笑意,神秘地道:“告诉琪园的人,大少爷,大少奶奶不叫你们,你们谁都不要进去!”看来,她该试试去问问孙清则,看有没有办法,让自己抱上孙子了。
二少爷回府(1)
路过燕子坞,却见颜紫和滕尚儒正站在门口,好像是话别。颜紫一见傅倚水,赶紧过来见礼:“大姐,好早啊……”
傅倚水一笑:“阿紫,老爷,你们也好早啊。怎么,老爷要出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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