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事实……」我想反驳他,试着寻找可用的语句。
「别担心,我不是说我们完全没有胜算。在动力上他们比较占优势,在转弯、失速时的控制能力上,他们也比较强。可是,散香很轻。」
「而且更轻了。」
「在低速水平的加速度上,我们稍占优势。如果上升到高空的话,当然一定是我们最强。」
「这样啊,所以可以往上飞啊!」
「因为翻筋斗的幅度很小,所以当左右有障碍物,要进行上下运动时比较有利。」
「左右有障碍物?」
「大楼。」
「在那样的低空飞行?神经病!」
「好好听着,草薙。」笹仓说道:「对方提出低空战的提议,是预设散香习惯往上飞。因为有这种预设立场,所以在做瞬间判断时,一定会产生那种想法。所以妳要逆向操作,往下钻,在低空飞行,利担旁边的障碍物。」
「我怎么可能办得到?」
「襟翼强度是原来的三成,我增加了舵角。为了拆掉会造成干扰的零件,足足花了我三个钟头。这样一来煞车变得更灵敏,要同时使用副翼,因为机体很轻,可以很快减速。我想这一点非常有利。」
我默默点头,想把精神集中在笹仓所说的话,他或许是正确的。
「好好听着引擎的声音。是干涩的声音,还是湿润的声音,要好好分辨。在低空飞行的时候,一定是湿润的声音,因为氧气浓度比较高。都市里的空气虽然污浊,可是跟云层上面比起来,氧气还是比较多。所以必须调整油针,这是以前没做过的。」
「不,在航空母舰的演习时调过那个,在全速升空的时候。」
「对对,就跟那个一样。」
「知道了。」
「要调紧一点。」
「知道了。」
「我想在妳飞过之后,再做最后的调整,目前所有的调整都是暂时决定的。今天的雨对散香来说,是天降甘霖。只要能够好好调整,在性能上应该可以跟对方势均力敌。」
「嗯。」我点点头。
「如果要上升到云层上的话……唔,大概能撑个五分钟吧!」
「呼吸会变得困难吗?」
「不,会很冷。」
「啊啊,以前加热器坏掉过一次,会像那样吗?我可不想再来一次。」
听见停车的声音,过了好一会儿,甲斐走了进来。
「可以起飞了吗?」我马上问道。
甲斐点点头,然后看着时钟。
「三十分钟以后。」
「是。」
觉得体内的血液好像一口气开始流动似的,温暖的感觉一直浸透到指尖。相反的,皮肤表面突然变得很干爽,为了与机器同调,而持续产生这样的改变。
「其它人呢?」甲斐问笹仓。
为了把飞机开出去,需要一定的人手。
「在吃饭,我想很快就会回来了。」笹仓答道。
我坐在机翼上,检视驾驶舱里面,这是为了做细部确认。
「小心一点。」甲斐走过来,抬头看着我。「不要太勉强。笹仓把变更的地方都告诉妳了吗?」
「嗯,没问题的。」
「这个给妳。」她从手上的活页夹里,拿出一个很薄的数据夹,然后递给我,似乎是地图。
「在湖面上飞行,知道吗?当然可以使用无线电,不过这样容易被监听,所以要小心一点。」
「是。」
2
三十分钟后,我依照预定升空。跑道是柏油路,有种黏呼呼的感觉,轮胎是全新的,会发出奇妙的声音,不过,因为马上就会离开地面,到时就没什么用处了。引擎的声音跟平常一样,只是有一点点无法使出全力的感觉。为了不发出噪音,我用六成左右的动力飞上去,盘旋之后,往湖泊的方向前进。可以看见高速公路和住宅区,不过,一切看起来都显得朦朦胧胧。雨滴像雾气一样细小,虽然把挡风板都弄湿了,不过视线并没有想象中的坏。
不管怎么样,能够飞行的喜悦还是排在第一位。
我左右振动机翼。
稍微把机首拉高,试着用方向舵滑行。
听得到风斜斜切过的声音。
从挡风板流下的水珠也跟着改变了形状。
慢慢地滚转。
引擎渐渐变热。
下面是郊外的街道吗?
在主要道路两旁有大型商店、工厂,周围有田地和住宅,数不清的车子在路上奔驰,另外也看得见铁路,铁路笔直地把风景分成两边。
接近河川,道路和铁桥并列,我沿着那条河,变更航道。
几乎没有风。我控制住一直想往上飞的散香,继续在低空飞行,高度是五百五十。上面的云看起来很近,几乎已经停止下雨。
「怎么样?」笹仓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
「哇啊!吓死我了。」
我扮了个鬼脸回答,以前从来没在空中听过笹仓的声音,有一种很新鲜的感觉。
「声音听起来很好。」
「能飞到湖面上吗?」
「大概可以。」
「试试看把高度拉到八百。」
「了解。」
轻轻拉下方向舵,飞进云层当中。周围变成一片雪白,能见度越来越差,可是,在更高的地方,我开始看见明亮的白云。
看着仪表,继续上升。
这种高度总是让我想到,在这里的尽头应该就是天国吧!
那里一定躲着天使。
往上继续爬升,周围的视线稍微变得比较明朗。
「OK,大概到八百了。」
「油针调松两段。」
「了解。」我伸手操作。「好了。」
「仔细听声音。」
「你的声音很好听,令人陶醉。」
「笨蛋,我在说引擎。」
我当然知道啊,真是个听不懂玩笑的家伙。
「声音跟平常一样。」我答道:「比刚才好一点。」
「那么,高度降到两百。」
两百?说得倒轻松。
我横转之后,拉下升降舵。
再次沉入云层当中。
在看不见周围的时候,把机身从背面翻转成正面。
想用主翼把周围的云打散,不过没有效果。
速度逐渐增加,机体开始振动。
不久就来到从地面看到的那片阴暗天空。
下面是湖泊,越来越接近。
我看着高度计,没有勇气继续看它。
有飞行员那么相信仪表的吗?
左右翻转,环视周围。
没有任何东西在飞,连民航机都没有,甚至连气球、广告大气球,或一只鸟都没有,这里只有因薄薄水蒸气而显得混浊的空气。
高度降到三百时,我稍稍减缓倾斜角度,往左边倾斜,一边盘旋一边下降。平滑的深灰色水面变得十分清楚。
「OK,到两百了。」我报告着。
「声音如何?」
听了好一会儿的螺旋桨声。
「节流阀位置在哪里?」笹仓问道。
「现在在中速。」
「催动吧!」
「到什么程度?」
「到最高速。」
在这种地方,实在没有必要再催动节流阀,不过我还是用左手把节流阀往上推。机体瞬间加速,冲了出去。我斜斜地竖起机翼,用方向舵压住后面,把机首拉上来。如果不这么做的话,很浪费动力。
引擎的感觉还是不好,没有发挥全力。
「不行,引擎不能发挥全力。」我报告着。
「油针一段一段地调紧。」
我照着笹仓的吩咐调整。
「调紧一段,飞二十秒。」
「了解。」
「如果那样还是不行,再调紧一点,飞二十秒。」
调紧一段之后,还是没有什么改变,于是我再调紧一段。
一直保持同样姿势,倾斜机身,直直地往前飞。
大概会被当作一架发疯的飞机。
这次引擎的声音变得比较轻。
「好像变得比较顺了。」
「再一段。」
已经调紧,转动速度稍稍变快,变得有点迟钝,是更加干涩的声音。
「状况不错。感觉上转动速度好像有一百二十。」
「再调紧一段。」
我照着笹仓的话做。
转动速度变得更快。我回头看机身后面,想要看看排气状态,可是什么都没看见。没有失速的话是不可能看到的。
「转动变快,状况也很好。」
「把机首往上拉。」
「要求真多啊!」
机翼恢复水平之后,把机首往上拉。因为速度够快,所以机身就这样持续上升。确实很轻,少了三十五公斤非常有用,而且没有挂增槽。还是说,因为这里的空气比较浓,所以我才产生那样的错觉?
「引擎的运转状况如何?」
「嗯,没有特别的变化。」
「知道了,把油针调回去。」
「要调松吧?」
「是的。」
「了解。」
我不明白这么做的理由。油针控制和引擎的节流阀部分有连动关系,它是非常简单的部分,一般在飞行时,飞行员几乎不会动到它。只有在引擎好像快要停止的时候,才会调整它,让通过的油料一下浓一下淡,以骗过引擎,让引擎不要停止运转。
「还有吗?」
「我大概知道状况了。继续飞一会儿,尽可能往低处飞。」
「再低下去的话,我就要去游泳了。」
「听说有帮妳准备船只了。」
「真的吗?」我吃了一惊。
我虽然在想笹仓可能是在开玩笑,不过从他没有回话这一点看来,说不定是认真的。也就是说有救生艇吗?的确,我的水性不好。虽然湖泊不像海洋那么可怕,可是光是想象自己长时间泡在里面,我就觉得不寒而栗。
我像要掠过水面似地飞着。
节流阀开中速,低空掠过。
上升,推到高速。然后就这样翻了一个筋斗。
情况很棒。
这个地方十分宽广,视野很好。因为贴近水面,所以能掌握对高度的距离感,觉得非常新鲜。平常几乎不可能有机会在这么低的地方表演特技,总觉得自己好像在表演马戏团杂耍一样。
以机身颠倒的姿态再一次低空掠过。
就这样慢慢地拉下升降舵。
头顶就是水面。
把机首往空中拉起。
克制着想做滚转的心情。
安全带支撑着我的身体,脑袋被拉扯。
垂直上升。
把节流阀推到高速。
速度加快。好棒!
放空档。
立刻失速。
往左边倒去,一如往常,这是这架飞机的调调。
坠落。
振动着机首,然后马上停止。
准备襟翼,利用速度放出襟翼。
踩下煞车。
觉得比平常灵敏好几倍。
慢慢推进节流阀,拉下升降舵。
用方向舵控制瞬间的平衡。
流畅地往水平方向滑出。
我看了一下仪表。高度三百。
往右边滚转。
继续,往左边滚转。
停止、关掉、停止,OK。
配平调整也没问题。
好轻啊!
这一定是目前最轻的吧!
跟在梦里驾驶的散香很接近。
「油压跟油温呢?」笹仓问道。
「没有异常,都不会动。」
「骗人的吧?」
「当然是。呃,只有油温好像稍微高了一点。」
「知道了,差不多该回来了。」
塔台事先告诉我,着陆时要在跑道西南侧等待。我绕了一个大圈,往那边飞去。
我从湖面飞离,在田地和街道上空飞翔,不时会看到高大的建筑物。高压电塔大概是最高的吧,可是,也没办法到达我这个高度。
马上到达指定的场所,开始进行无聊的盘旋,要是在盘旋的时候睡着就糟糕了。
我看见大型民航机进入跑道,本来想说自己应该是下一个,结果似乎又有另一架飞机要升空,我的许可还没有下来。
Teacher现在在哪里呢?我突然想到这个问题。
他应该是在这个飞行场以外的某个地方,到时候要从那里飞到这里。两地距离到底有多远呢?应该不会飞太久,但这样仍旧会缩短我们战斗的时间,觉得有点遗憾。如果能在同一个飞行场、同时升空的话,那是最棒的状态,我一直在想着这种不可能发生的事。
对于敌方跟同伴的概念,我似乎跟普通人不太一样。只有我不一样吗?不,所有的飞行员应该都会这么想。
为什么呢?
因为,跟在地上的人们比起来,战斗中的敌方比较接近自己。
大家都知道这一点。我们并不憎恨对手,反而非常尊敬对方。不管是同伴或敌方,都是优秀的飞行员。所以,跟一般人比起来,我们对敌方这个词汇、对敌方这句话、这个概念,在基本上就有决定性的差异。战斗者与非战斗者的差异,结果就在那里。
着陆许可终于下来了。
我故意稍微从侧边接近飞行场正前方,放下起落架后,在正前方改变方向,斜斜地进入跑道。
立刻着陆。有一种滑进来的感觉,轮胎比平常硬,我就这样煞车,进入侧道。大概连跑道前端的十分之一都没用到吧,因为知道停机棚的位置,所以可以这样做。
塔台要求确认跑道净空,我回答了YES。在帐棚前面,笹仓和两个维修工外,还有甲斐,正在等着我和散香。
3
把散香开进帐棚后,笹仓从排气管上采了一些附着在上面的油料样本,其它维修工开始拆卸整流罩。笹仓问了我几个问题,我记得自己好像都回答了YES。
飞行的时候心情明明很好,一降落地面就觉得很郁闷,身体变得十分沉重。我说想回饭店休息,甲斐就帮我叫了计程车,两人一起回到饭店。在车上,我不发一语,甲斐也没有说半句话。自己真是个性情阴晴不定的人啊,我为自己下了这种评价。
在大厅道别时,甲斐问我今晚要不要一起吃饭,我摇摇头说不知道。她温柔地微笑,轻轻点头。到了吃饭时间再联络吧,最好不要离开饭店,她说。
我搭着电梯上楼,好不容易走到自己的房间。走进房间时,发现门的下方有一张名片。我把名片捡起来一看,是记者杣中的名片,里面用小字写着:「如果方便的话,请来电。」
我在床上坐下,拨了电话。
「喂喂,我是杣中。」
「我是草薙。」
「啊,您好……真抱歉,劳烦您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