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说定了,你一定得听我的!”吴枣秀一双明亮的眼睛凝望着朝田伯林,接着,她一笑,便开始解衣服,说:“把门关上吧!你怎么不过来呀。。。 你还在想什么呢?你放肆些...用点儿劲呀...真是个没用的男人。。。 这次你一定得听我的话,明天天不亮就走,我这就算是送你了。。。”
吴枣秀从田伯林家的后门溜出来时,天已近黑,她急匆匆赶回姜家去。但听到路旁一户人家有人在高声说话──那声音象是姜圣初。她回头一望,果然是姜圣初扛着“布把子”站在台阶上,与人在讨价还价。吴枣秀急忙闪进胡同。她希望姜圣初刚才没有见到她从田伯林家出门才好,要不,肯定会惹出麻烦来呢!
当晚,田伯林搬着账本去了李家大院。他竭心着意地劝说李寿凡趁早出走。此时真所谓“山雨欲来风满楼”,李寿凡正处在动摇不定的状态之中:一方面,李德凡从军队中差专人送信给他,让他举家随军撤退。外地国民党部队节节败退,起义、投城、窜逃的消息时有所闻,他感到大局已在风雨飘摇之际;但另一方面,李德凡在信中又提及有友人援助,准备作最后的决战,这又使他心存侥幸;更有一点,他丢不下祖宗传下来的偌大个家业。李家几百年来的威风声势,怎能甘心就这样一下子抛落?成败兴亡自古皆然,但一朝败落在自己手里,那流水落花春去也的凄凉,总不堪承受。人生祸福莫测,他又想,也许还有柳暗花明的时候;再退一步,即使共产党来了,他自认为没有党政要职在身,与政治干系不大,他平时自许清高、到时不过是丢弃些钱财吧?而且,他青妹早年投奔了共产党,据说现在也有了一点名望,她能够对自家人完全没有些庇护?于是,在思之再三之后,他拿定了主意,对田伯林说:
“你要走,我不能拦你,树倒猢狲散,历来都是如此。平时说患难与共,但真正到了生死关头,这话就不必多说了──我无意责怪你,你即使留下来,对我们李家也无济于事,你就走吧,我是不打算走了。走得了和尚走不了庙,如果这庙硬是给人毁了的话,我这和尚也无所牵念,人生一世如梦如烟,随它去吧,我只能听天由命了!”
李寿凡这话有抱怨,也有宽容;有固执,也有悲伤;有侥幸,也有无可奈何。在田伯林听来心情很是难受,但他出走的主意已经不可动摇,便把账本推到李寿凡面前,说:“府上一切经济往来全在这上头,请您过目查核,所有现金实物均已入库。小弟承蒙器重,自当凭天凭地办事,决不敢有所欺假,只是大局至此,我是不能不走,惟望寿公宽恕我的不仁不义。”
李寿凡好一阵呆愣,又问一句:“你打算去哪里?”
田伯林见问,以为李寿凡仍在犹豫,便又劝道:“三十六计走为上,现在走还来得及,车船尚能通达,沿途仍有亲友熟人照应,如果战场再进一步推近,恐怕插翅难飞,过了这个村就不再有这个店了!”
“那,你走吧,我决定不走。”李寿凡摇头,只说,“你把去向告诉我,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或者我会前来求助故人──我们毕竟是世交。”
也许由于有吴枣秀的提醒,田伯林在这个问题上表现得头脑还算清醒。他见到了李寿凡的不通世务:天下哪能有这种随心所欲的事?真是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谁还敢收留你?那是同归于尽的事!可这话又不便直说,便婉转其辞:“寿公决意不走,小弟亦不敢勉强了。我也没有一定的去向,只要能找个安身避祸的地方,就落下脚来,到时,或可联系。”
“好吧,账本就放在这里。但愿后会有期。至于你应得的薪俸,我不当刻薄,开张支票走吧。”李寿凡已不想再说下去,闭上眼睛,挥了一下手。
田伯林无须那张支票,到时还能够上哪里去脱换?但他退出门时,不觉黯然泪下。
第二天,田伯林悄然出走的消息传遍开了。在小镇人的心里,这是世道将变的另一个重大证明。
田伯林走了,吴枣秀轻松了许多。当晚,她上床睡觉时,用指头在吴国芬脸上戳了几下说:“这下子你可心满意足了,姑妈服你了,你这死鬼子!现在我跟你说,你想着那个小篾匠,我也由着你了,可你得赶紧去把他给我找来,让他在十天半月里与小莲离了婚,你便搬进张家去,要不然,看我怎么和你拼命!”
吴国芬高兴起来,赶忙问:“你是不走了?”
“能不走么?”吴枣秀说,“你还想让我留在姜家上吊寻死么?我倒体恤着他家遭不起这人命案,那样一来,他多少也得花费些吧!”
“可你一定要走,就该与田伯林一块走呀!这是让我害你了。”国芬竟哭了起来。
吴枣秀见这情景,又怜爱起侄女来:“姑妈不怪你,你哭什么!其实,炳卿这孩子我也看得上。当年我怨他昧了良心,可真说起来,也不能全怪他和张仁茂,怪谁?怪命!也不用怪──这不是都已经过来了!也许真的叫好事多磨吧!你能体谅姑妈的心,你就赶紧把这事办妥,我也就能早走,我已经有孕在身呢,再不能等下去了!要不,说不定真会要了我门母子俩的命啊!”
国芬也为难:“我上哪去找张炳卿?再说,也不知周小莲心里怎么想:还有,还有仁茂伯呢。。。 ”
“你香婶告诉了我,她也跟小莲说过了,离不离,小莲都听便;再说,姜信和这不要脸的又缠着小莲,看样子,小莲也摆不脱他,不离也下不去了;张仁茂那里有我,他再作梗,我不饶他,大概他也明白了许多,只是觉得事情难办,话也难说罢了。现在就只看张炳卿对你到底怎样,你心里得有个数,要不,你就哭天天不应了!”
“炳哥好,他跟我说过,我信他。”吴国芬心境一下了豁然开朗了,“要不,事情也做不到这一步。可哪里去找他?他们干的那种事,这阵子还是秘密的。。。 ”
吴枣秀说:“你就让姜信和领你去找吧。你不是说他上次给你们捎过信吗?”
国芬想,这办法好,也一定行得通。姜信和肯定不会拒绝帮这个忙,有姜信和出面,姜圣初想阻拦也是白搭。。 最好的txt下载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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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姜信和气喘吁吁地跑回家,在锅里抓起两个荞麦饼,连咬了几口,国芬刚要问话,他一转身又急急忙忙出了门。他是去找张炳卿,因为刚才得到一个情况,从周家山坳那边来了几个国民党士兵;看样子像是开小差的逃兵,但他们的衣襟里藏着短枪,现在正在老百姓家弄饭吃。
近来,开小差的逃兵,三个五个在这一带过境的事时有出现,但都不见带枪。他们或乞讨,或偷摸,弄点东西塞饱肚子便又上了路,因此,没有引起人们的特别注意。而这几个大兵却买了只鸡,还弄来了些酒,找老百姓借锅借柴弄饭吃。有一个守在门口的大兵,还用外地话问那家主人去小镇的路有多远,怎么走等等。恰巧这家主人是农民协会的人,他发现这些人身上藏着短枪,心里犯疑,便暗地报信给了姜信和。姜信和马上去找武工队。
张炳卿一听这些人带着枪支,很有些动心,但他估摸不准这是些什么人。姜信和说:“这肯定是被打散的国民党军队。他们带着枪支,可能是还想去找部队,要不然,就是要四处打劫; 反正不会是些好人。”张炳卿同意了:不管怎样,先把枪缴过来再说。于是,他们简单商议了一下办法,带上十几名武工队员急忙赶去。
当他们来到周家山坳的时候,那些人还没有出门,守在门口的那个大兵正低着头在啃鸡腿。武工队的人对这里的地形十分熟悉,对这家人家进出的前门后门,里屋外屋早就弄得清清楚楚。这户人家的主人见武工队的人来了,便转身进屋,给那些人倒茶倒水,有意分散他们的注意。不过一二分钟,十多个武工队员便从隔壁邻居家,从菜园后门潜入屋里,一声大喊,突然逼近了那些人。那些人用听不懂的外地话骂骂咧咧地喊叫,大概是说他们既不是土匪,也不是逃兵。他们没有作多大反抗就让武工队员下了枪。武工队员七手八脚用绳索把这些人全捆了个牢牢实实。其中有一个象是为头的,他一点不慌,脸上还带着笑,跟姜信和打招呼,姜信和不理睬;他又朝张炳卿说了一通话,终于弄清了那意思:“误会了!知道你们是这里的民团,枪你们扣下不要紧,我们是正规部队,在这里借路过境。你们可以去见我们部队的长官,他们就在山那边造饭休息,特令我们前来与你们联络。。。 ”
其所以出现这种可笑的情形,是这家主人谎称小镇的民团维持着这一带的治安,民心都很安定等。张炳卿听了也不多作解释,立即组织撤离。除了带走那个为首的外,把其佘的几个丢下了。张炳卿交待那家主人,待武工队走后一二个时辰才能松绑,放这几个人回去报信。
这次,武工队员不费多少气力,一下子就夺了七八条短枪,这无疑是一个大胜利。姜信和建议从小镇经过,显显威风,压压那些财主要人们的气焰。张炳卿估计这出不了什么事,就留下两个人监视周家山坳的情况,领着武工队朝小镇而来。一路上,看热闹的群众聚近来,跟随着,竟拉成了一支百多人的大队伍。
武工队进了街口,朝天放了两枪。听说武工队打了胜仗,街道两旁的人都引颈观望,有几家店铺还放了好几挂鞭炮。那年庆祝抗日战争胜利,在小镇也不过是这种场面。
彭石贤正从学校回家,迎面碰上了这列威风十足的队伍,而且一眼就看到张炳卿走在队伍一旁前后指挥,张炳卿也看见了彭石贤,朝他笑了笑,拍了拍腰间挂着的短枪──这在彭石贤眼里,炳哥无疑是一个光芒四射的英雄人物了。他欣喜若狂地跟在后面,一直来到街尾上。
这时,留在周家山坳监视敌情的人气喘吁吁地跑来了。他对张炳卿说了句什么,张炳卿点了点头,让队伍停下来。他从容地对在场的人说了几句话:“父老乡亲们,我们武工队这次是顺便来小镇。现在,一支国民党军队就跟随在我们的后面,他们是被共产党的大部队追赶得走投无路才到这里来的。这就说明离全国的解放不远了!如果他们胆敢在小镇作恶,自有清算他们的一天。如果他们要找武工队,我们就在附近的山头上,要不了多久,我们就会重回小镇的。现在,请大家都回家去休息吧!”随后,武工队员们押着那名国民党士兵向街尾撤去。吴国芬在人群里见到了张炳卿,张炳卿也注意到了她。吴国芬本来想追上去与张炳卿说话,但张炳卿用眼神制止了她。还在武工队进小镇前,张炳卿就特意派人告诉了张仁茂,千万不能让家里人和关心他的人近前,以免牵累。张仁茂把这话也与国芬说明了。吴国芬这次本可以随张炳卿一起走,但考虑到姑妈特意留下来,为的就是要看着她与张炳卿办成这桩婚事。这一走,不明不白的,会使姑妈更加悬心。同时,不管怎么说,小莲眼下仍是张家的媳妇,国芬跟上张炳卿走也没个名目。国芬正在这心事万端的时刻见着了张炳卿,却又不能上前问句话,眼见着张炳卿离去的背影,感到鼻子阻塞,她怕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赶忙起身,跑到避人耳目的墙根下蹲了好一会,才平静了些。而后,她直起身,低着头,绕街后的小道向家里走去。
傍晚时分,果然来了大队人马。也弄不清到底有多少人。反正小镇及周围的村子家家住满了这些人。彭石贤从门缝里数着过往的大炮小炮,枪支车辆,不免为他的炳哥担起心来。他依偎在母亲身边,差点哭了。
这支败退的队伍,名为待命,实为观望。部队的长官为保存实力,怀着首鼠两端的心理,在小镇驻扎了七八天。由于张炳卿的武工队抓了他们侦察连的几个先头兵,所以,有传言说,不交还他们的人枪就要血洗小镇,人们一时陷入了极度的恐怖之中。张仁茂已把周小莲送回她娘家去躲藏起来了,他自己却不肯回避。他说侄子的事他什么也不知道,与他没关系。至于抓不抓他也听便,反正人老了,不过是顺便一条路。这是张仁茂年轻时就有的那种不信邪乎的傲劲作怪:他想在这时候看看小镇一些人的心迹,也还想着或许他能关照一下别人。结果证明他的想法是完全错了。当天晚上,他就被抓起来,同时被抓的还有七八个农民。真正的地下党和武工队员一个也没有抓到。张仁茂被吊在姜圣初家染布房的横梁上,几个国民党兵对他轮番严刑拷打。隔壁的黄大香搂抱着孩子,紧张极了,听那些人在追问张炳卿的去向,又问农协会什么人为头。可就是听不到张仁茂一句回答的话,也很少听到他哼叫。黄大香想,这次恐怕再硬的汉子也难逃性命了!她在心里暗暗地为张仁茂祈求着神灵的保佑。一直到后半夜,那刑讯才渐渐地泠落下来,最后停息了。
就在这同一时刻,小镇的一些头面人物聚在李家大院欢迎这支军队的司令长官,还捐赠了一些劳军的物品。在酒宴上,李寿凡也说了一些应酬的话。据说这位司令长官曾和寿公的兄弟李德凡在军*过事,而且交往密切,情谊深厚。罢席之后,李寿凡又与这位司令长官在内室进行了交谈,至于交谈的内容,外人自然不得知晓。关于这件事,后来的传闻差别也很大:一说是由于李寿凡出面求情,小镇才免遭血洗;一说是李寿凡密告了几户“暴民”,使被抓的人当中有三个断送了性命,因而欠下了一笔血债。
人们见到的情况是,当这支部队准备开拔时,李寿凡等出面以全体市民的名义请求保释小镇被捕的八个人,司令长官答应了,但当晚回到家里的却只有四个人。第二天,在部队离去以后,才有人从河滩上的沙堆里发现了三个人的尸体,八个人中,唯独张仁茂死活不知。正在人们叨念猜测的时候,张仁茂回来了,只是走路时,腿有点跛。他说话依然乐观风趣:“大家愣着作什么?阎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