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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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如水-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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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风之中,熊成基已隐隐经听到成功的脚步之声,他甚至可以想象朱家宝失败后的沮丧之情。但他不知道,他与朱家宝之间的较量,正悄然发生变化,更多不利因素,如一天夜色,漫漫向他压来。

  方复明尾随在熊成基身后,他同样没有感觉。 。 想看书来

惜败
整个行动败于一人之手,这就是驻守于百花亭的六十二标二营管带薛哲。不是败于他的懦弱,而是败于他的犹豫。

  按原计划,熊成基率炮营北攻至集贤门,作为内应的薛哲,也应该将起义部队,从城东北的百花亭,带到城西北的集贤门,击溃守城兵士,打开城门,以策应城外义军。薛哲按计划成功发动了二营兵变,也将官兵顺老城墙带至北门内正街,可行至集贤门下时,薛哲惊讶地发现,城楼之上晃有许多人影。薛哲立刻明白,老谋深算的巡抚朱家宝,察觉到蛛丝马迹,已经抢先一步,调增巡营兵力,加强了城池防守。攻还是不攻,在薛哲犹豫那一刻,起义军的行踪被巡防营发现了。也就是说,因为薛哲的迟疑,导致攻打城池“兵贵神速” 的最佳战机,非常可惜地延误了。

  遗憾不止这一点。在大关帝庙工程队,正目范传甲当天傍晚回来,他及他手下的战友,就被软禁于营房,手中的枪支,也被礼貌地卸去了子弹。营房大门反锁,武器没有弹药,他们顿时如笼中困兽。这期间,他们无事挑事,甚至几次放火焚烧营房,但都被其它队官赶过来扑灭了。他们只能眼巴巴坐失起义良机。与此同时,另一位革命党人张劲夫,因没有武器,也被困于讲武堂,成为笼中之鸟。

  事实上,此时的炮马营起义,已经是熊成基孤军作战。

  那一夜的安庆,寂静得有些反常,天也格外的冷。老城的街巷,黑灯瞎火,有幽幽深不见底的感觉。就连那些手捻短短须,吟唱“昨夜江头生明月”的老者,在这个夜晚,也多了一分忧虑,多了一分警觉。

  泉儿一家是早早就睡了的,但荒鸡丑时,远处传来的隆隆声响,还是将她和小妈惊醒了。披衣出门,甘爷已经立在院中,他的一只手护着耳朵,在辨听声音的方向。

  “又出了什么事?”小妈担心地问。

  “大概是炮吧。”甘爷说,“好像在东门外。”

  抬头往东方看,真有大片的红光,间歇闪动。之后便有如雷的声响,似是从他们头顶滚过。泉儿和小妈的心就都拎了起来。这几天,电灯厂开工,父亲一直住在工厂里,偶尔才回来换一件衣服。

  “不会又像去年一样,又是革命党人闹事吧?”小妈的声音,便有一些颤抖。

  泉儿马上想到了方复明,想到了方复明昨夜向她说的那一番话。她的心揪了起来,除了父亲,还有这位越来越在她内心占有位置的男人。

  那一刻,在枞阳门外,方复明与熊成基立在一起,眉头也皱成一堆。 

  城西八卦门和城北集贤门临时加强防守,城中内应又迟迟没有消息,炮营与马营想尽方法,也无法攻破打开。随夜色加深,熊成基也乱了方向,不得不改变策略,将起义部队转移至城东迎江寺,试图利用过山炮,主攻枞阳门。但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们从子弹库取到的炮弹,多没有药引,至少有一大数是放不响的哑炮。尽管如此,炮弹数量也十分有限,根本构不成对枞阳门的威胁。而城内,刘利贞统领的巡防营,也调兵遣将,将防守重点移至枞阳门。

  城内城外,双方一攻一守,一直僵持到十月二十六日的下午。随时间推移,起义新军内外受敌,弹尽药绝,越来越处于劣势。不仅仅如此,泊于安庆江面的“江贞”、“保民”、“楚材”等参加会操的军舰,原先承诺与熊成基一道参与起义,后见大势逆转,又迫于安徽巡抚朱家宝的压力,反过来,把炮口对向了起义军。当江面军舰打过来的炮弹,一发发落在义军迎江寺炮台阵地时,熊成基彻底感到了失望。“我虽决死战,亦不能得秋操之军队。秋操之军队既不能得,我仅千余人,能期成事耶?”就是带着这样的悲愤心情,熊成基眼含热泪,与他的起义新军,恋恋不舍退向30里外的集贤关。

  安庆城北,拦截过多少英雄梦想的集贤关,同样拦截住了熊成基“推倒野蛮专制之政府,重行组织新政府”的雄心大志。

  方复明走在熊成基身边,他看到了英雄眼中的泪花浮动。

  方复明追随熊成基,以悲壮之情向北出逃时,泉儿按他交待,正老老实实地呆在家里。这一天,学堂没有开课,甘爷去电灯厂探望父亲,家里面,只有她和小妈守在一起。也就是这一天,小妈发现了泉儿脖子上的红线,拉出来,看到了那块镌有生肖鼠纹饰的玉佩,再三追问,泉儿吞吞吐吐地说出了方复明的名字。

  小妈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伸出手,理了理她头上的乱发,然后淡淡一笑,道:“我们家的泉儿,长大了。”

通辑令
通缉令

  接下来的安庆城,天灰蒙蒙,地灰蒙蒙,头顶上始终为厚厚云层笼罩,偶有太阳浮出,也一片暗淡的惨红。都说那几天的风,淡淡的带有血腥之味。到夜深,行走在老街深处,甚至能隐隐听到青年革命党冤屈的喊声。

  十月二十七日下午,工程队正目范传甲接到调令,将他从工程队抽调至三十一协卫队。虽然只是一纸调令,但很明显,他的上司,协统余大鸿,已经对他产生高度怀疑。范传甲肚知心明,自己的日子已经不长了。三十一协卫队驻饮马塘,与大关帝庙相隔只百余米,穿过两条小巷就到。从工程队出来,在大拐角头,正好遇见协统余大鸿骑着高马,前往集贤门巡视城防。范传甲怒从心出,也没做什么考虑,立刻从腰间拔出手枪,抬手就瞄向余大鸿。不料余大鸿高高看见范传甲过来,早有防备,身子一侧,躲过了要取他性命的子弹。几乎同一瞬间,他身后的卫兵夺步向前,三下五去二,迅速将范传甲制伏在地。集贤门也不去了,当即五花大绑押着范传甲至抚署,进行马拉松式车轮拷问,但从傍晚到子夜,又从子夜到凌晨,范传甲始终没有屈服。次日清早,有人从抚署大门外的西辕门过,看见范传甲血肉模糊地倒在草丛之中。

  六十二标二营管带薛哲,为自己一时的软弱而懊恼不已。让他难以理解的是,之后两天,虽城里城外电闪雷鸣,但百花亭二营驻地,却静风平浪静。其实,事发当晚,有关六十二标二营参与谋反的密报,就传至巡抚大院,老谋深算的朱家宝,考虑是非常时期,于是特别冷处理,将他们晾在百花亭,佯装不知,实则是对谋反力量分而治之。到熊成基义军后撤,安庆城警报消除,马上让协统余大鸿传令,调二营北驻集贤关。结果部队刚刚出城,余大鸿紧急令下,当即摘了薛哲的军帽,下了薛哲的武装。朱家宝高度重视,亲自坐堂审理。薛哲并不忌讳,承认自己是马炮营起义组织者之一;承认接受的任务,是打开城门,与城外起义新军里应外合;承认目标是联合太湖秋操新军,最后攻取南京城。既如此,也不用多说。十一月十一日,薛哲一腔热血,也撒在安庆抚署大门之外。

  那一阶段,泉儿日日在噩梦之中。只要一闭上眼,方复明清纯如阳光的笑容,就浮现在他的面前。想去拉他的手,似乎拉到了,也似乎没拉到。在这恍惚之间,方复明白净的脸上,沁出丝丝血迹,如一条条蚯蚓,慢慢洇开,如一瓣一瓣盛开的大红牡丹。这之中,他的眼睛没了,鼻子没了,嘴唇没了,最后,所有的一切,都消失在黑暗之中。就一身惶恐地惊醒,不敢再闭眼睛,生怕那之后更为恐怖的结局。

  结果就生了病,忽冷忽热。冷时要盖几床被子,热的时候把所有的被褥都揭到地上。小妈说是打摆子,着急得很,让甘爷到药王庙官医局,专门把坐诊的潘箬泉中医请上了门。说是得了正疟,又称温疟。给开了蜀漆五钱,让煎水服用,结果效果不明显。父亲也急了,说找西医看看,或许有办法。就独自去了城北,找到同仁医院戴世煌院长,开了几片金鸡纳霜。果然神奇,头天药服下去,隔日就好了许多,到晚间,捧一碗稀饭喝得有滋有味。

  泉儿重新去怀宁中学堂上课时,已经是十一月中旬,距新军炮营、马营起义,已经20多天。城内大街上,那些天的惶恐气氛,已经荡然无存。吕八街、三牌楼、四牌楼等商业区,又恢复了往日的繁华,大有享药房,玉古斋装裱店,金谷春酒店,胡玉美酱园,永发祥花粉店,梁饮和茶庄,刘麻子刀剪店,该开的也都还开着。泉儿因此淡淡的有些感伤,如冽冽寒风之中,高高树梢上,独孤的瑟瑟作响的枝叶。

  后来,经过御碑亭,泉儿看见了张贴在万寿宫外墙上的官府通缉令。半扇窗户大小的白纸,密密麻麻写有通缉者的姓名。走近去,泉儿一眼就瞄到安徽陆军测绘学堂排名下,她非常熟悉的名字:方复明。那一刻,她惊呆了,怔在那儿,任泪水夺眶而出。

  先开始是无边无尽的委曲,是一种被遗弃的委曲。她觉得自己是他手牵的一只小鹿,乖巧,温驯,对他充满依赖。而此时,他却绝她而去,天之涯,海之角,茫茫人海,无影无踪。他怎么能扔她在一边不闻不问?接下来,她又对通缉令的“方复明”产生巨大的怀疑。虽然交往不多,但凭她的感觉,他是阳光的,单纯的,对世界,对生活,包括对情爱,都激情而理性。就是这样一个方复明,怎么会带着一身杀气,和那些叛逆的革命党人一起,走入了官府通缉的黑名单?

  从万寿宫离开,泉儿的脚步沉重如铁,那一路,这巨大的问号,压在她的心上,让她很难吐过气来。 电子书 分享网站

孔城
孔城少年

  其实泉儿看到的,只是方复明外表的一面,他的身世经历,他的学识经历,他的心理经历,她还远没有摸到边呢。

  光绪十四年,方复明出生在桐城孔城镇。

  孔城距安庆城百余华里,也算是八皖重镇。方复明在私塾读书时,先生告诉他,宋代有一本书,叫《元丰九域志》,那上面介绍孔城,说“淮南路舒州九镇,孔城即九镇之一”。屈指算过来,至少有1800年的历史。而安庆,建城还不足700年,是小弟弟中的小弟弟啊。说话间,流露出唯我独大的自傲。又说桐城有八景,孔城就占据3席,冬日里的“孔城暮雪”,春季里的“获浦归帆”,秋色中的“桐梓晴岚”,听上去就能迷死人。

  孔城东依孔城河,西南有获埠河流经,自然是重要的水陆码头。交通便利,商业繁华,自古就是商贸重镇。孔城老街一直二横,主街曰“中大街”,横街为“横街”和“清源街”,另有3条小巷,一“公平”,一“公安”,一“寺巷”。街虽不长,但临街商铺多如繁星,有好事者一一数过,居然达到千家。近些年洋风渐进,洋油、洋火、洋烛、洋铁、洋钉、洋布、洋烟等,充斥整个孔城。

  方复明的父亲是做皮革生意的,商号在中大街上,用的就是他臫的名字,叫“方大福”。孔城人都说方大福是大老板,大到什么地步“在桐城县城里,在枞阳镇,都开有“方大福”分号。

  早年在孔城,方大福只是普普通通的宰杀匠,也杀猪,也宰牛,过得是紧巴巴的日子。咸丰年间,长毛打到孔城,方大福二十来岁,也跟着瞎起哄,加入了太平军。先是到安庆,后来又到了芜湖。太平军军风严谨,方大福受不了,于是悄悄做了逃兵,也不敢回来,逃到了皖南老深山里,在婺源、歙县、屯溪都呆过。也就是在那个阶段,他到皮革作坊打工,学会制革手艺。咸丰末年,太平军被湘军战败,方大福也回到了孔城。从同治到光绪,短短20余年,他硬是把“方大福”商号做了出去。

  方大福虽“大”,但“福”却谈不上,至少在方复明出生之前,他认为自己与“福”有相当大一段差距。为什么,因为这之前他总共讨了6房太太,生了13个女儿,却始终没有能够为他传宗接代的。光绪十三年夏,他到安庆城进货,晚间在五甲巷,看到一个大屁股的姑娘在门口揽客,就进去了,床上云雨一番,也对他的味口。就和她达成一个协议,如能为他生个儿子,就正式把她娶进门,做他的七姨太。

  七姨太扶正心切,当年秋天肚子就鼓起来了,第二年清明附近,方大福差不多快60岁时,她把他期盼已久的龙种生了下来。方大福大喜过望,儿子满月之日,家里摆了30桌酒席,孔城镇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被一一请到。又在桐乡书院外的空地搭了戏台,从太湖徐桥合记新长春京戏班,也唱京戏,也唱黄梅调,热闹了3天3夜。

  方复明的小名叫“玉”。这个名字很特别,听上去就有娇贵之感。方复明的6个姨妈不说,他头上的13个姐姐,大的已经做了妈妈,最小的也长他3岁。对于这个龙种,自然捧在手中怕摔了,含在口中怕化了,其娇惯,可想而知。

  就这样,方复明在多达20位的女性关爱中,开始了他幸福的童年生活。但同样,这20位女性给他的关爱,也一道桎梏他的不可逾越的牢狱高墙。他只能踮着小脚,在高墙的窗口,对外打量世界。大街上男孩所有的游戏,在20位女性眼中,都是危险的,恐怖的,不可参与的。随着年龄增长,童年方复明渐渐就有强烈的反抗意识。

  转机在光绪二十九年,方复明15岁。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少年方复明
这年立夏后两天,方复明三姐在安庆生孩子,吵死吵活要她母亲,也就是方复明的二妈过来。方大福当时走不开,也为了让儿子来省城见见大世面,就让方复明陪着过来了。从孔城河坐船,经菜籽湖入长江,最后在城东迎江寺上了岸。三姐是年前出嫁的,三姐夫潘庆达,是桐城练潭潘家楼人,父亲在练潭街上做布匹生意。光绪二十三年,潘庆达东渡日本,随他远房的表哥潘瑨华入读警官学校。也就在那前后,与同是安庆老乡的陈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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