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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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如水-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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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而这个南畇草堂,是他们彭家的豪宅。传了多少代了。

  彭名保把泉儿想跟他学诗的事与李国模说了,李国模也意外,自己的诗作,居然还有女性崇拜者。于是约着见一面。泉儿随父亲去了,在任家坡,一处叫太史第的老宅子。东西3路,前后5进,泉儿单单薄薄的身子走进去,被挤压得更加弱小。李国模一眼就觉得泉儿生得太文静了,他觉得泉儿的文字,更适合去表现女性的细腻世界,于是他把夫人彭淑士叫出来,让她收下这位学生。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意外相逢
彭淑士,号绣冰,光绪九年生,泉儿到他们家时,她刚刚26周岁。她把自己的言无二价诗作订成一本小小小册子,题名《碧梧秋馆吟草》。她属那种大家闺秀,所以诗词中,流露出女性的淡淡忧伤。如《甲辰年》,“寂寂灯昏对案头,篆香微袅数更筹。天涯姊妹音书断,往事思量泪暗流。”又如《咏雪》,“萧萧风雪皖城隈,砚积寒冰冻不开。另有清光相掩映,窗前梅萼正含胎。”

  泉儿也很喜欢彭淑士的诗,但感觉还是软了些,眼光也过于狭窄。但既然已经拜到门上了,隔三岔五也过去求教。彭淑士倒是非常喜爱这个小她11岁的女孩儿,不仅认真品点她的习作,还带她去他们家的藏书楼,让她在里面挑一些她爱看的书。泉儿第一次进去时,手半掩口,半天说不出话。这之前,她也去吴传绮在大弓箭巷开的私立图书馆,但相比之下,李家“慎余堂”的藏书,更多更精也更新。

  当然还有一个更重要原因,就是去见彭淑士才刚刚5岁小妹妹彭琴士。彭琴士生得异常可爱,你和她说话时,她就扑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你,让你有说话的欲望。如果你不和她说话,她也不烦你,安安静静坐在一边,仿佛没这个人。彭名保晚年得女,疼爱之情可想而知,他给这个清秀的小女儿取名为琴士,既希望她能有琴棋之长,又希望她能有雅士之风。

  宣统元年腊月的一天,应该快到春节,任家坡老街上,好像家家都在打扫阳尘灰。那时泉儿放了寒假,专门到太史第来借几本书。正要进门时,她看见,方复明正从里面走出来。两人撞了个正面,泉儿愣住了,方复明也愣住了。“你怎么会……”他们几乎同时喊出声来。

  但很快,方复明一只手指压在嘴上,嘘了一声,示意泉儿不要叫出他的名字,然后一把拉过泉儿的手,沿着任家坡,南拐至五垱坡,又东行到大南门出城,走到12月的江岸边。

  “我现在不叫方复明了,改叫‘李’。叫‘应之’。”见泉儿不明白,他解释说,“方复明上了官府通缉令,不改名就回不了安庆。所以姓‘李’,指你指我指他,指天下民众。‘之’是‘知’代音,应知什么?应知必须知道的一切!”说到这里,他的眼光坚定而充满信心。“此次冒死重回省城,目的要办一份给民众看的报纸, 报名都想好了,叫《安徽通俗公报》,准备用通俗易懂的白话文,抨击官府时弊,鼓吹反清革命,敦促民众意识觉醒。”

  泉儿用敬仰的眼光看着他,兴奋之中,也带有一丝疑惑,“办报纸要很多钱的吧?你们……”

  方复明点点头,“这就是我来这里的目的,如果能动员李国模他们参与,经费就不成大问题。”又说,“他们李家,富得流油。在安庆,动一根小指头就能买一条街啊!”

  关于安庆李家,泉儿从父亲口中,从小妈口中,听说过不少。安庆“李”,多是李鸿章四弟李蕴章这一房。光绪十八年,李蕴章子孙分立,长孙李国模和他的弟弟李国楷,分到名下的财产包括:桐城汤家沟长裕典本足钱5万串正,典屋1所;皖岸运本在内的南盐秋缸1票,北盐春缸1票,秋缸1票;皖省西门外市房6所;金神墩市房3所田租344担;合肥城中市房4所,田租另有清单;皖省光裕典本足钱2万串,典屋1所;皖省城内住房东宅正屋17间、厢屋4间、寮屋6间。另外留备母亲及三四两房来省居住的正宅17间,也归他们管理。不仅如此,他们另在孔城分有市房4所,田租967担。在孔城,李家独霸半边天,他二叔李经邦名下,有市房6所,田租961担;三叔李经鈺有光裕典本足钱万串正,典屋1所;四叔有市房8所,田租914担。方复明之所以寻求李国模资助,也正是冲着“孔城”这一层特殊关系。

  不过,泉儿更关心的,是他们能不能经常见面的事。

  “也许吧。如果报纸办成了,我会住在安庆的。”

  泉儿痴痴地笑着。长江尽头低悬着夕阳,红色的霞光映在她的脸上,生动而明亮。

开花的季节
开花的季节

  宣统二年的春节,16岁的泉儿真正步入人生花季。因为方复明的出现,她的心情,也如同春天的季节,充满明媚而温暖的阳光。

  但真正与方复明定下那一层关系,是这年的清明前后,女子师范学堂组织春游,泉儿随同学城西鸭儿塘。那是安庆的城西郊野,青山披黛,绿水笼碧。再往西,石门湖的风景更加醉人,特别是冬季,湖水半退,青色的滩涂一望无际,就会有包括天鹅在内的候鸟,到这里来过冬。泉儿很少到城西来,见这山这水,自然一惊一乍,那脸始终荡着笑意,那嘴半张着,露出一口让人心动的糯米白牙。来之前,彭名保听说他们要去鸭儿塘春游,就介绍说,两百多年前,明朝皇帝还在位的时候,有个吴应钟的地方邑绅,在鸭儿塘畔建有一个观赏亭,取一个字,叫“舫”。那时候,吴应钟与阮自华组成了一个“海门诗社”,常来舫亭吟诗作画。“秋水才深五尺强,雨余小艇带斜阳,呼儿促棹前村去,贪共山僧纳晚凉。”彭名保说,吴应钟这首《鸭儿塘舫亭晚霁》,寥寥几句,将西城外的景色,写到了极处。

  当然,最让泉儿兴奋的,就是在这里与方复明意外相遇了。

  去年腊月末两人江岸分手,之后两三个月,方复明如四方行走的游神,再度从她视线中消失。这中间,泉儿无论到哪里,去学堂上学,从学堂回来,走亲访友,街上闲逛,都把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期待他幽灵般突然出现。但一天天过去,一天天失望,一丁点信息也收不到。那一阶段,真让她尝够了苦苦等待的滋味。结果,就在这西城之外,在没有任何征兆情况下,这个方复明,说出现就又出现了。见到他的那一刻,泉儿双手紧紧捂在胸前,生怕不小心大声说喊出来,又把对面的他,给惊走了。

  方复明陪几个皖北朋友来游大观亭。方复明把他们介绍给了泉儿。泉儿记住了两个合肥人,一个叫吴旸谷,一个叫王天培。吴旸谷大概二十五、六岁,身子虽然有些单薄,但眉宇之间一股侠气。王天培的名字泉儿是听说过的,彭名保在编一本《合肥词钞》,中间就收有他的作品。泉儿喜欢一首《浪淘沙》,“大陆起龙蛇,素愿方奢,怜君何事到天涯,应是匈奴犹未灭,无以为家;忧国贾长沙,莫负才华,年来浪踪逐萍花,拔剑酒酣空斫地,潦倒同嗟。”她没有想到如此高亢大气的词句,居然出自如此文静甚至还带一点腼腆之色的男人之手。自然由衷从心里生出羡慕之情。泉儿后来才知道,他们这一班人,以游玩大观亭为名,目的是避开官府耳目,在此进行秘密会议,讨论《安徽通俗公报》编辑方针和具体操作方法。事实上,从一开始起,《安徽通俗公报》就是安徽光复革命先驱性的喉舌。

  泉儿与方复明相遇时,女子师范学堂的春游活动结束,正沿西门外大街回城,而方复明,则与他的朋友从大观亭上下来。看见泉儿,方复明也很兴奋,按他自己的话说,小小地重色亲友了一回,撇开朋友,拉着泉儿的手,重新回到大观亭之上。

  现在的大观亭,是同治七年复修的,原先的建筑,太平天国战争期间,让太平军一把火给烧了。安庆克复后,吴坤修主政安徽,在他的动议下,社会各界捐款捐物,花了3年时间,让这“皖省第一名胜之区”,重现旧貌。新建成的大观亭为两层建筑,雄伟挺拔,气势恢宏。大观亭两侧建有一轩一榭,东为镜舫,西为停云舫,之间花木竹石辉映,曲道回廊相接,更衬映出大观亭“江天一览,笑呼明月落樽前”的洒脱。

  不过泉儿和方复明,在大观亭上,并没有慷慨激昂地抒发“倚槛苍茫千古事,过江多少六朝山”的感叹,而是亲热地相坐在长椅上,吃着刚刚从小食摊上买来的发糕。发糕是安庆城的特色点心,以大米为原料,加水磨成流汁,上锅以大火煮蒸成型。有大小两种,小者如碗口,东门称米粉粑,西门称盖粑。大者如锅盖,也厚一些,卖时须用刀切成三角形,统称之为发糕。时近正午,肚子有些饿,因此吃起来特别香。 。。

大观亭
后来,他们转过身,看春日下江面流驶的渔船,看那些渐渐远去,并最终消失于长江尽头的白帆。

  大观亭建于山坡之顶,往下,是望华楼,再往下,是余阙墓。谈到余阙,方复明有自己独特的看法。他对泉儿说,作为城市英雄,余阙具有两面性:他以生命为代价,顽强守城,是男人血性的一面;但身为元朝廷官员,他的守城行为,更大程度是为头上的官帽,这也是他愚忠的一面。之后历朝历代官员都对他赞叹不已,看重的,也是他愚忠的一面。维护政权稳定,巩固封建统治,余阙这样的官员,自然多多益善。但对于大观亭,对于安庆城,余阙也仅仅是一个象征而已。

  泉儿细想,果然如此。他的分析,远胜出她对大观亭的理解。也正因为如此,她对眼前的方复明,更充满敬仰之情。而这种敬仰,通过她的眼光流露出来,就柔柔地带有一些爱的色彩,尤其在春三月的阳光下,在春三月的春风里,就格外让人有一种冲动。方复明紧紧握住了泉儿的手,好长时间,不放。

  “如果我把你当作我的小妹妹,一生一世都悉心照顾你,你介意吗?”后来,方复明说。

  泉儿自然明白他的意思,顽皮一笑,问:“只是简简单单的妹妹?”

  “当然比这个更深一层。”

  “我不知道,我要回去问我的爸爸。”

  “看你单纯的样子,难道不能有另的说词?”

  “那好,你听过一首诗歌叫《灯笼》吗?是这样写的:‘一对灯笼街上行,一个昏来一个明。情哥莫学灯笼千个眼,只学蜡烛一条心。两人相交要长情。’你明白吗?”

  “你这是什么诗?我怎么没有听过?

  “亏你还是桐城人,《桐城时兴歌》都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在孔城时,我读的都是圣贤之书,绝没有歪门斜道的东西。到安庆读武备学堂、测绘学堂,就更看不到了。你人小鬼大的,怎么什么怪书都读过?”

  “所以你要小心些,我不可能是你想象中的乖巧听话的小妹妹。”

  “那么我们换一个角度,你是答应我们这一层关系了?”

  泉儿发现自己还是被绕进去了,有些恼火,当然是幸福的带有丝丝甜味的那种。于是,她把自己的头,轻轻靠在他的臂膀上。

  宣统二年的春天,安庆城新事物不断涌现。

  年后安徽成立了两个特别的组织,省里面的叫“安徽出品协会”,省城则是“安庆府物产会”,办公地点设在龙门口安庆府中学堂里。正月十五之后,那些人就集中在那里开会,讨论。组织安徽地方产品参展南洋劝业会的事情。南洋第一次劝业会1910年6月5日在南京开幕,展览前后半年时间,于当年11月闭幕。而此事盛会筹划,1908年就已经动议。时任两江总督的端方,以博览会“开风气而劝工商”,并“振兴实业,开通民智”,奏请朝廷准办。后清廷批复,令继任两江总督张人骏为南京劝业会会长,并命各省筹划本省产品参展。选送哪些产品参展,关系到安徽的荣誉,这可是面子之大事啊。最后他们把眼光盯到了“胡玉美”身上。

  在安庆,“胡玉美”名气可真了得,几乎到妇孺皆知的地步。它最大的招牌店,开在四牌楼正街上。人说店大欺客,它一点都不,哪怕你到店里只打一文钱的酱,店员也满脸笑意,谦恭到你都不好意思的地步。泉儿最喜欢吃他们做的虾子腐乳,在饭锅上将它蒸软了来吃。吃时若是滴一点麻油,滋味就更好。虾子腐乳的滋味,是咸而且鲜,微带一点酒香,极耐咀嚼。拿一小块放在口中,愈嚼滋味愈好。

  父亲说,胡玉美的成名,是一场艰苦而长久的翁婿之战。道光十四年,胡兆祥与岳父合作,在北城外南庄岭酱坊“四美”。后双方分立,相继在三步两桥开“玉美义”和“玉成”。道光十八年,胡兆祥在四牌楼独资创办“胡玉美”,后收购岳父“甘玉美”,这才在安庆城雄霸天下。

  后来他们携胡玉美蚕豆酱和枸杞*酒参加巴拿马博览会,果然得到了好名次。

  另一个重大新闻,就是要创办自来水厂。什么是自来水,就是办一个工厂,把长江里水抽上来,再进行过滤什么的,然后用一根铁管子,把它送到安庆城的大街小巷。这件事说起来像神话一样,但能够做到吗?小妈尤其不信,说安庆城这么大,你那一根铁管子有多长,能把安庆走遍?但父亲说这不复杂,只要有钱,就能做成。再大大不过京城吧,但对江至德周家的大公子周学熙,就在北京创办了自来水厂。

  后来泉儿把此事说与方复明听,方复明说,他的三姐夫潘庆达,也是地方绅士中的一员,他和安庆的另一位大亨马伯瑶,共同出资,在大南门外选址办自来水厂,已经敷设了一些干管,也购置一些制水设备,但听说资金还是有些缺口,暂时停工了。

  那些日子,泉儿兴奋异常,半夜醒过来,躺在床上,就想,真是赶上了一个好年代,可以自由自在地去读书,可以看到并享受这么多新鲜事物,还可以,爱上自己一个心仪的男人。

三牌楼大火
火灾

  接下来,是红色带有血光的记忆,也是黑色带有杀气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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