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非阳光》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并非阳光- 第6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又接着说,「安燃,我知错,下次再不敢犯。」

没骨气,有什么办法?

人在屋檐下,尚且不得不低头,何况我面前的,是一个翻掌就可以把我打入十八层地狱的男人。

安燃看着我笑。

他的笑总是冷的,薄唇那样美,我甜甜蜜蜜亲过千万遍,那里浮起的笑,却是冷的。

—会,他才说,「你也知道有错?」

听出来没?惩罚的前奏。

先定罪,才判刑,接着执行。

我虚弱地躺在病床上,叹一声明镜高悬。

再感叹,安老大的问话,也必须回答。

我说,「是,我有错。」

他靠过来,弯下腰,黑影笼罩我,遮住头顶灯光。

他低声问,「君悦,你知道监狱中,如何惩罚企图自杀的囚犯吗?」

我摇头,虚心请教,「很可怕吗?」

他不回答,又问,「君悦,那你又知不知道,你的大哥,如何处死他憎恨的人?」

我还是摇头,继续虚心请教,「很残忍吗?」

安燃近在咫尺,凝望我。

他的眼神,彷佛可以穿透我,从眼睛而入,穿透视网膜,穿透一条条纵横错杂的神经,把遇到的所有,击至七零八落。

可惜,我已经七零八落。

百万重兵,去攻陷一个已经被攻陷的城池,何其浪费。

安燃又问,「你知不知道我要怎么罚你?」

我摇头,这次,没有做声。

「怕不怕?」

他这样问我。

贴着耳,低沉,好听的声音,轻轻震我耳膜。

犹如当日他说要带我走,同样附耳,问我一句,「怕不怕」。

无缘无故,我就这样红了眼眶,唤一声,「安燃。」

他等我说下去。

我乞求地看着他,「安燃,你带我走,好不好?」

有时候出口的说话,未必有什么理由。

我不需要理由,我也不知道,什么让我这样悲切。

有的话只是一个欲望,你想说,唇一颤,便说了。

说了,却停不下来。

「安燃,你带我走。」

「安燃,你带我走。」

「安燃,求你带我走。」

我一遍遍,轻轻地说。

反反,覆覆。

我淌着泪,说了无数遍,他终于不耐烦,低下头,封住我的叨叨。

于是,我痴痴的话停了。

他封住我,所有傻傻的话,被他吻住。

细细碎碎的吻,深入的舌,抚摸我牙床每一个颤栗的细胞,像我的痴语般,一遍一遍,无数遍。

安燃,你在吻我吗?

不应该的。

你说过,我唯一的用处,只是上床。

上床,不需要这样细细碎碎的吻。

我会误会。

深深的误会。

吻过之后,他轻声叹,「我不能带你走。」

他说,「君悦,你和我,哪里都去不了。」

他说,「君悦,我只能留下你,不管你多不愿意。」

他说,「君悦,我知道你只爱着过去的安燃,过去完美的安燃,已经死了。我不许你再想他,这是我对你自杀的惩罚,你只可以陪着残忍的安燃,你只可以留在变质的安燃这里。」

判决下达。

我不被允许离开。

我要留下,留在一个不是安燃的安燃身边。

我知道这个判决一定会执行,说不定监狱和狱卒,都已经准备妥当。

只是不知道,有哪个法官,在宣判的时候,会像这个男人。

像这个男人一样,泪流满面。

我被困住了。

这是一项惩罚,自杀的惩罚。

人家是不成功,便成仁。

我不成功,连仁也成不了。

次日的安燃依然一副君临天下的气势,果然,给我指定了监狱和狱卒。

狱卒人数很多,比昔日大哥为我安排的保镖还多,我分不清谁是谁。

监狱很豪华,设在安燃的睡房里。

那里到处都是监视器,倒也不浪费。

搬过来的时候我见到了上次帮我治疗的医生,也许这次安然也挑了他帮我随时检查身体情况。姑且算是狱医。

闲着无聊,我问他,「我昏迷了多久?匕首究竟扎到哪里?」

很简单的问题,都算不上什么机密。

他却视之如机密,闪闪烁烁,最后竟然说,「君悦少爷,我要回去看看病例,才可以确切答复。」

有什么比这更可笑?

隔了一个下午,查完病例回来了,答我,「伤口很轻,只是皮肉伤,没什么大碍。君悦少爷,自杀不像演戏那样简单,是一个很痛苦的过程。。电子书大多数人寻死,最后都被救下,白白受一场苦。」

我不语。

等他走了,随口问进来为我换药的人,送东西的人,扶我去洗手间的人……

答案如出一辙,如小学生答卷一样标准。

晚上,安燃回来。

我看着他习惯性站在镜前解领带,把今天听到的答案背了牛截出来,「自杀不像演戏那样简单,是一个很痛苦的过程。大多数人寻死,最后都被救下,白白受一场苦。」

那夜之后,对着我宣判,泪流满面的男人,没再让我看见他隐藏的一面。

现在,我只看见他的霸气、独敖、不可一世、骄傲的嚣张,还有旁若无人。

安燃转头,不以为然,「你说什么?」

「医生说我的伤口很轻,只是皮肉伤。」

「是。」

「是吗?」我把手指按在胸口的绷带上,轻轻用力。

从镜前到床边,他扑得比狮子还快,一把遏住我的手?沉声问,「你干什么?」

「反正只是皮肉伤。」

他眯起眼睛,「你想测试—下我会不会修理你?」

「我只是惊讶,你居然不敢承认。」

「承认什么?」

「承认我差点死在你面前。」

他忽然沉默。

我用笃定的眼神看着他,心底,却很忐忑。

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问,「君悦,你还会自杀吗?」

料不到他会这样问,我安静了几秒,没有答话。

他的手掌很暖,抚过我的睑。这个男人那么残忍,凶恶,不可原谅,但他的手,竟和安燃一样温暖。

「过去那个安燃,你所爱的安燃,曾经那么珍惜你。」

「你一条头发,他都唯恐会被损伤。」

「他守了你十几年,你身上每一寸,他都唯恐护不周全。他把你照顾得这么好,一点暇疵都没有。」

他轻声问,「君悦,你怎么忍心,这样对他?他亲吻过的胸膛,你怎么忍心用匕首去刺,刺得那么狠?君悦,你怎么对得起他?」

多无奈。

一个说我眼泪不值钱的男人,却总能令我轻易落泪。

我又哭了,低声问,「那你呢?你又对得起他吗?」

他没有犹豫,答我三个字,「对得起。」

斩钉截铁,毫不心虚。

他说,「我答应过他,从此以后,做一个永远站在最高处的人,忘记所有曾经的心愿,忘记所有光明的心性,做一个最坏、最毒,最使人畏惧、最铁石心肠的人。」

「我答应过他,从此以后,为所欲为,肆无忌惮,再不忍耐什么,再不为他人付出什么,再不宠溺任何人。谁稍逆我意,我就把谁撕成粉碎,没人可以例外。」

他淡淡亲我的眼睛,说,「我做到了,我对得起他。」

他还说,「君悦,不要测试我,我不是从前的安燃,逆我的意,我会令你痛不欲生。」

对,他不是从前的安燃。

我逆安燃的意,足有千百万次。

一次又一次,从不悔改。

十次之中,有九次他默然不语,剩下一次会生气,气极了,不过用手抚我头脸额身,叹着说,「君悦,我真是拿你无可奈何。」

也许因为我过度使用的这千百万次,让他一次又一次失望,听以,过去的安燃,不见了。

安燃是一个很有计划的人,对时间的概念很明确。

他不喜欢说「过一会」「等一下」「过几天」「不久」,他喜欢给确定的时间,喜欢确定的事情。

他会说,「君悦,我十五日看完这本教材,再用一天做自我测试。」

他会说,「君悦,我决定明年三月十二号后,报名参加统一律师执照考试。」

这个习惯似乎保留到现在。

搬入豪华监狱的第一天,他沐浴后穿着睡袍走过来。

看见我苍白的脸色,笑一笑,说,「君悦,十天,等你伤口拆线。」

上床,躺在我身边,很老实地闭目安睡。

睡得那么安稳,留下我忐忑不安。

这到底算不算加刑?

于是,不得不数日子,倒数。

从十开始,九、八、七、六、五……

平安无事的日子过得很快,第十日,医生果然帮我拆线。

我忍不住说,「我忽然觉得伤口很痛,应该还没长好,现在拆线,会不会太快?」

医生神情古怪,看了我片刻,说,「君悦少爷,安先生事先有交代,拆线的时候,你一定会觉得伤口很痛。他要我转告你,痛是正常的,拆了就好。」

渺茫的反抗,被一句话打压到芽都不留。

拆线后的我,乖乖等安大公子光临。

如果不是前事的痛记忆犹深,把自己想象成一顿诗人享用的大餐,其实也算有趣。

我等了几个小时,脑里面的胡思乱想,不足为人道。

房门打开的时候,我坐在沙发里,回头去看。

是安燃。

西装笔挺,身形修长,剑眉鹰目,脸上棱角冷硬鲜明。

这个人,确实是个难得的美男子。

这个美男子,对我说,谁稍逆我意,我就把谁撕成粉碎。

语气斩钉截铁,绝不宽容。

他给我十日时间。

今晚到期。

这种情况如此陌生,我不知哪种反应最适合。

我身体已经好了大半,我有足够的力气,大叫,愤怒,啜泣,惨烈地怒骂,凄凉地悲哭,微贱地哀求。

但任何一种,都不会动摇他的心志。

我决定平静。

我说,「回来了。」

他应一个字,「嗯。」

随手关上房门,又站在镜前,利落解他的领带。

他说,「你洗澡了吗?」

我摇头。

他说,「一起吧。」

我点头。

那么自然,不知内情者,一定以为我们是一对默契的情侣。

谁知道呢?我和安燃,似乎从不曾默契。

他午睡的时候,我会心血来潮嚷着去海边散步。

他看书的时候,我又会很想一起看恐怖片。

他说天气好应该出去走走,我宁愿等到天黑,在酒吧街狂欢一宵。

他不午睡,带我去海边;不看书,陪我看恐怖片;白天呆在屋里,晚上在酒吧街看着我。

我却总觉得有些难过。

我说,「安燃,你知道吗,真心爱对方的话,就会心有灵犀。」

他反问,「君悦,你怀疑我不真心?」

我估计触到雷区,赶紧抱着他亲,哈哈大笑,「傻瓜安燃,你是我的傻瓜安燃!」

我心爱的傻瓜安燃,已经不在了。

我不心爱的安燃,却在等我一起洗澡。

我站起来,走进实在太奢华的浴室。

三角形大浴缸里,热水哗哗往外涌,水雾蒸腾。

安燃看着我,似笑非笑,对我说,「君悦,长痛不如短痛。」

我长长吐一口气,开始脱衣服。

人不过是这么回事,穿着衣服,以为是人,脱了,可以当自己是只动物。

我脱干净,当自己是动物,等着主人来抚摸,奖励或惩罚。

难得主人并不急,相对于我的急促心跳,那般悠然,真是罪恶。

安燃说,「你先进去。」

我跨入浴缸,看他背着我,自然地脱衣服。

他的动作很有力度,自然得可比喻成一首有旋律的歌,即使待宰的我,也不得不承认赏心悦目。

所以,当烫贴的衬衣脱下后,我被眼睛所看见的狠狠震到僵硬。

他若有所觉,转身问,「很难看?」

我僵硬的表情一定很丑,他竟然微笑,「亏你还是何家人,—点伤疤都可以把你吓成这样。」

他脱了裤子,跨进浴缸,和我并肩坐着。

惬意叹一声,仰头,后颈靠在浴缸边缘。

我知道我很没用。

我知道,我对人世间的残忍认识不足。

所以,才会对一个独裁者身上的伤痕耿耿于怀。

浴缸水温恰到好处,我忍不住转头,在雾气飘渺中看他。

看得目不转睛。

我问,「怎么回事?」

他说,「整容医学还不够发达,有的伤疤太深掩盖不了。」

热气淡化他的眉目,此时的他,柔和,放松。

我还是问,「怎么回事?」

他说,「几次大手术也不是没效果,毕竟比从前好看多了。」

我不想问下去。

答案呼之欲出,一定伤人。

但是,忍得住吗?

有的事情,不是不知道应该停止,只是无法停止。

我知道自己很傻。

太傻,才会低声问,「是你在监狱的时候?」

他微微一笑,棱角分明的轮廓略微变化,很好看。

我感觉苦涩。

他不是我的安燃,但此时此刻,每个神态,不必语言,我竟可以揣摩出其中精髓。我说,「我知道你入了监狱后,向大哥请求去探望你。大哥说,你进去半个月就成功逃狱了。」

他说,「是。」

我问,「半个月,怎么会那么多伤?」

他不说话,只是笑,淡淡地笑。

很久,他才反问,「多吗?」

他侧过身,深深看我,「君悦,我身上所有的伤加起来,都不如这一个。」

伸出一指,缓缓点在我淡红色的伤口上。

我知道,他指尖触到的,是我的伤口。

我只是奇怪自己为什么会有错觉,错以为他这一指,戳到我的心脏。

很痛。

痛到我胆大包天,竟然抓住他点在我胸前的指,问他,「安燃,是不是大哥?他为什么要这样?他怎么可以这样?」声音颤抖。

他凝视我。

「你居然为我流泪。」他微笑,摇头。

然后喃喃说,「真是岂有此理。」

那么多的伤痕,未曾目睹的人难以体会那种震撼。

何况,是出现在安燃身上。

不管是过去的安燃,还是现在的安燃,原来我都会心疼。

大哥做的事情,也许应该我来赎罪。

我以为自己为安燃的所作所为找到理由,所以,当安燃把我抱到床上时,我认真对他说,「安燃,也许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安燃失笑,问我,「君悦,你以为人生是打麻将?四圈过后,可以洗牌再来一次东南西北风?」

我愣住。

片刻,才不理解地看着他,「为什么?」

故事里不是这样的吗?你曾经陪我看的电影,在我无聊时为我随口说的故事,不都是这样的?

相爱,分离,误会,痛苦,假如是喜剧,最后的最后,必定怨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